第27章 此生不得己意

“王妃，今儿云吟姑娘被少帅唤了去。雀喜琵琶弹得也是一绝，不如您——”

“不必了。”容令沅的目光从谢成岭身上移开，侧眸看向方才开口的堂倌，“本王妃改日再来。”

正当容令沅准备转身离开时，她的身后传来袁鸢清脆如黄鹂般的声音，“王妃留步。”袁鸢略显俏皮地摇了摇谢成岭的衣袖，撒娇道：“成岭哥哥，我们不如将云吟姑娘让给王妃姐姐吧，曲儿我改日听也是一样的。”

谢成岭嘴角勾出一抹宠溺的笑容，温柔地为袁鸢整理着额前的碎发，“听鸢儿的。”

周围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朱楼雅舍是谢成岭与容令沅儿时经常来的地方，这里的东家与妓仆大多认识这两位京师中的混世魔王，两人的关系许多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如今这一出，让众人噤若寒蝉，生怕某句话某个动作惹了两个祖宗不痛快。

堂倌战战兢兢地弯腰低首，等着贵人们的发话。

容令沅淡漠一笑，眼神疏离地看向举止亲密的二人，“本王妃长留京师，若想听云吟姑娘的琵琶，随时都可以。少帅镇守北境，与家人聚少离多，回趟京师不容易，这云吟姑娘，本王妃就让给二位了。”

“那就多谢王妃姐姐了，”袁鸢娇艳欲滴的面容上浮出一抹得意，“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说罢，二人依偎在一起，说笑着进了雅间。

谢成岭全程的注意力都放在袁鸢一人身上，好似天地间只有她能入他的眼睛。

当众人轻视唏嘘的眼神纷纷朝容令沅看去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王妃，本王带你去郊外骑马可好？”魏旭的突然出现，打破了方才的尴尬。

正当容令沅犹豫之际，魏旭已经走到自已的跟前。

今日的魏旭穿着一身暗紫色云纹衣袍，金冠束发，探扇浅笑之间不经意流露出三分风流，七分矜贵。

魏氏皇族容貌名绝天下，魏旭更是俊魅精致，放眼整个北周，除了钩月那张未被毁的脸，魏旭姿容算是独一份了。

守着这样一张脸整整七年，难怪抚玉身为死士，也会对他动心。

“你怎么来了。”容令沅语气中带着诧异。

魏旭邪肆一笑，上前就揽住了她的腰身，语气暧昧缱绻至极，“想王妃了。”

他虽压低了声音，但终究是被身边人听见了。

容令沅眉宇微挑，顺势攀上了他的脖颈，“王爷，我累了。”她声音平缓淡然，但只要有心，就能听出她语气中的魅惑。

魏旭恣意朗笑，不顾他人目光，直接将容令沅拦腰抱起，“那就回家。”

他的温柔与深情众人皆看在眼里，纷纷向二人投去艳羡的目光。

躲在雅室中的谢成岭在云吟离开后，主动拉开了他与袁鸢的距离，肃冷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薄怒，“你此番，过了。”

“少帅是心疼了？”袁鸢整理着手臂上的披帛，缓缓坐下，“既然少帅打定主意在外演这一出，何必再纠结是否伤她的心？”

“你的话有些多。”谢成岭指尖轻轻着酒杯的沿口。

袁鸢淡淡一笑，转头看向窗户外叽叽喳喳的雀儿，眼神中带着困惑，“你为她这么做，值得吗？”

谢成岭手指微顿，俊朗的眉眼中浮出几缕溢出的深情，“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可你做的这一切，她可能永远不知道。”

“那又如何，我要的就是她不知道。”谢成岭疏朗一笑，眼底却泛着丝苦色，“你还小，不知情之滋味。”

袁鸢摇了摇头，清亮的眸中淡出几抹忧伤，“世间那么多滋味，我何苦去尝这一味？”

她虽不懂男女之爱，但她永远忘不了她母亲逝世之前那张形如枯槁的脸。

众人皆以为她是家中最受宠的长女，可却从没有人敢提起她的亲生母亲是被父亲贬妻为妾的罪臣之女。

母亲与父亲曾是青梅竹马，感情甚笃。

父亲是家中不受宠的庶子，家道中落的母亲为了父亲的前程和抱负，不惜抛头露面去外行医。

她用一双妙手，救了许多显贵之人。

用一张张药方，铺就了父亲的青天之路。

日子虽苦，但很幸福。

父亲爱极了母亲，甚至为了母亲拒绝了家族给他定下的婚事，只为实现对母亲忠贞不渝的誓言。

在雨中站了三个时辰，只为买下母亲最爱的绿豆糕的人，是父亲。

在佛寺外一步一跪，走完三千台阶只为给体弱的母亲求来护身符的人，是父亲。

在母亲生产时，求满天神佛用他的寿命换母亲平安的人，是父亲。

可自从有一日母亲在祖母设计之下，衣衫不整地从外面被父亲抱回家后，一切都变了。

父亲突然爱上了饮酒，还有了许多个女人。

她们个个比母亲年轻，比母亲漂亮，也最会用干净的话给母亲泼最脏的水。而站在旁边目睹一切的父亲最后只留下一句，“这就是你水性杨花的下场。”就转身而去，一个眼神都没留给母亲。

起先母亲也会同父亲吵闹，也会深夜垂泪。

但自从兄长死后，母亲便不闹了，也不哭了，整日里就只抱着兄长襁褓时留下的衣袄枯坐廊下。

一坐，就是一整天。

哪怕父亲洞房花烛那夜，新夫人将醉酒马夫关进母亲屋里时，母亲也不再挣扎，形如木偶般任人折磨。

她永远忘不掉自已被老仆捂住嘴巴拖出院子里时，从窗缝中看见的那双眼睛，绝望、空洞、死寂。

长大后，她才明白，母亲早在那夜，就已经死了。

被所有人杀死了。

或许，是父亲良心发现，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当他想到母亲时，她已经病入膏肓，沉疴难愈。

母亲会医术，救过很多人，但她最后却死于最寻常不过的风寒。

她恨父亲，恨那个在母亲死后还假惺惺叫自已女儿的男人。

更恨后宅中那些诋毁、害死母亲和兄长的祖母和姨娘们。

是她们，让自已失去这世上唯一真心爱她的娘亲。

她之所以答应魏帝和父亲接近谢成岭，不是因为什么男女之情，而是她想借此为契机毁掉整个袁家，那个建立在母亲血肉尸骨上的袁家。

五月初十，是个顶好的日子。

漫天红色花瓣缤纷落下，铺满了整条长街。吹吹打打的热闹渲染下，俊美无涛的新郎牵着心仪的美娇娘在众人的拥簇下，浩浩荡荡地进了镇国公府的大门。

京城权贵皆至，就连当今天子和皇后都派人送了来价值连城的贺礼。

身为秦王妃的容令沅不论出于身份礼节还是情分，都不得不随秦王一同进入镇国公府观礼。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当谢成岭与袁鸢拜完堂后，容令沅麻木的心这才多了几分波澜，她不知道自已究竟在期待什么。

“站了这么久，累了吧。”魏旭关切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容令沅浅浅一笑，将目光放在魏旭身上，“这里有些嘈杂，头疼，我能先回去吗？”

“本王陪你回去。”魏旭轻扶着她的腰身，面露担忧。

他本不想让她来的，可终究拗不过她。

“你是谢成岭的舅舅，你不在不合适。”容令沅露出一个让他放心的眼神，向旁边眼眶红肿的满月招了招手，“满月，回家。”

满月闻言，连忙上前。

“小馋猫，留给你的。”容令沅笑着拿起装满云片糕的碟子，塞进了满月怀中，“回去吃。”

“好嘞。”满月强装笑意，搀起容令沅的手臂就往席外走。

魏旭看着容令沅脸上的笑容，心中的忧虑逐渐淡去，嘴角扬起一抹痴笑。

席上的众人见此，面面相觑，他们怎么也想不通，这曾经拿着竹板追着容令沅和谢成岭满皇宫跑的秦王，有朝一日竟这般宠爱他昔日里满嘴嫌弃的混世魔王。

命运这种东西，果真是玄乎。

正当大家暗地里嚼着皇家的舌根时，一声惊呼声从后院响起，漫天大火映红了长青院的上空。

魏旭嘴角的笑意瞬间僵住。

当众人赶到长青院院外时，房屋大门突然打开，身着红色喜袍的谢成岭与袁鸢二人被火舌围绕。

“你要怪就怪那三皇子和袁献，是他们逼我的！”说罢，袁鸢忽然从袖中掏出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地捅进了谢成岭的胸膛。

“成岭！”

谢成岐刚到，就被谢成岭胸口处喷涌出的鲜血刺地目眦俱裂。

周围的仆人侍卫纷纷扑上去救火，可火势太大。

随着轰隆一声响，房梁倒塌，谢成岭的生机终究被这遇风狂长的火舌彻底吞噬。

谢成岭平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奄奄一息地盯着落瓦处逐渐显明的月亮，他的脑海中不断闪现着曾经与容令沅的过往，那些记忆碎片如罂粟般让他难以自拔。

他曾牵着她的手走过长街的每一个角落，带她去过高城屋檐上看过月亮，见过街头的火树银花，也背着她偷坐过圣上的龙椅。

他曾以为，他可以牵着她的手一辈子，去走遍她想去的每一个地方，可惜，终究是黄粱一场梦。

他后悔了。

后悔自小纵着她，后悔将她宠的无法无天，后悔让她在世俗中留下那般的名声。

儿时他就在心中将她看作自已的妻，他仗着家世和一腔热血，以为能护她一生周全，许她一世自由，可到头来，竟是自已误了她。

钩月幽深的冷眸隐藏在高树的枝叶中，他虽看不清他的眉眼，但却在房梁掉下的那一刻，读懂了他嘴角那抹笑的含意。

世人皆说，镇国公府二少爷是京师中倜傥不群的风流少年，是战场上运筹帷幄的肃冷少帅，可这一夜，钩月看到的是一个至情至性，为了容令沅不惜将自已性命算计进去的痴情郎。

只是，谢成岭的那份痴情终究是害得她此生不得已意……

当容令沅刚准备上马车时，她的心不知为何突然疼一下，一股莫名的慌张和胸闷搅得她心绪不宁。

“王妃，你怎么了？”满月看着容令沅站在前面一动不动，不禁开口问道。

容令沅摸了摸心口，猛地回头看向身后，提起裙摆便向国公府大门奔去。

许是大火起的突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起火之处，谁也没有注意到一抹缃色的身影穿梭于人群。

魏旭看到她的那一刹那，他的身体就已经飞奔出去，将想要冲进火场中的她牢牢抱住。

“太晚了。”魏旭悲痛地看向倒塌的房屋，心疼地用手遮住了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