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催命的符咒

谢成岭新婚之夜被袁氏刺杀共赴火海的消息一经传出，朝野震荡，因袁氏死前口述提到魏桓，魏帝悲痛之下大怒，接连三日称病罢朝。

即便艳阳五月，寸寸日光透过鸡翅木扇门打在黑色的大理石地砖上，祈年殿的空气还是如寒冬腊月般冰冷。

魏帝屏退左右，整个大殿独留镇国公谢成岐一人。

之前的魏帝虽近五十，鬓边华发，但依旧难掩气韵。

可此事一出，短短三日不到，他仿佛一夜老了十岁，不现丝毫往日风姿。

“陛下，请保重龙体。”谢成岐声音沙哑，眼底一片阴翳。

魏帝的目光停留在桌案上魏桓的自辩书上，缓缓开口道：“成岭之事，你如何看？”

“事已如此，陛下当以大局为重，立秦王为储。”谢成岐侃然正色。

“昨日，朕收到消息，魏桓侍妾钱氏诞下一子，朕打算将其过继到秦王膝下，不过，”魏帝着扳指，稍显迟疑，“成岐，你觉得谁适合做他的母妃？”

谢成岐墨睫微垂，朝魏帝拱了拱手，“想来陛下心中已有人选，莫不是新任工部侍郎林玄通之女林月？”

“知朕者，成岐也。林月品性温和，师从大儒。不论是容貌才情还是家世，都适合做秦王的侧妃。”魏帝眉宇间透露着几分欣赏之色。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短短不足半刻功夫，便将秦王的这门婚事定了下来。

因定罪魏桓之事迫在眉睫，秦王的婚事定在了下月初二。

谢成岐刚出祈年殿不久，就在宫城甬道上看到了等待许久的魏青霓。

魏青霓见谢成岐出来，连忙上前接过宫人手中的轮椅，语气关切道：“父皇可有察觉？”

“成岭做事周密，若非成峰的信，我怕也会被他蒙在鼓里。所以陛下那边，你尽可放心。”谢成岐安慰魏青霓后，又将今日祈年殿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世事无常，是我们轻视了成岭对容令沅的感情。也是我们，害了他们二人。”说着，魏青霓眼眶再次红了起来。

“他啊，性子随母亲，都将情字看得太重。也许在得知陛下要将皇位传给他之后，他就已经猜到陛下不会放过容令沅，所以才会下这么残忍的决定。”谢成岐突然有些后悔，后悔对成岭承认他就是魏帝亲选的下一位储君之事。

魏青霓知谢成岭重视在意容令沅，但她也没有料到谢成岭竟会为了心爱之人舍命。

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情有独钟本该是世界上最为美好之事，可如今却成了催命的符咒，这任谁都接受不了。

“成岭死因，仅你我二人知晓，万不可让第三人知道。”谢成岐牵起魏青霓的手，嘱咐道。

“所以，在容令沅的眼中，成岭是一个移情别恋的负心汉，她永远也不知道成岭是为了她才会，才会甘愿赴死？”魏青霓声音哽咽。

谢成岐眼中透着悲戚之色，喟叹道：“这，也是成岭的意思。”

魏青霓没有反驳，因为她知道，谢成岐说的是对的。

想来谢成岭也不愿自已心爱的姑娘因他的死而终身背负着愧疚，所以才会在死前上演那段移情他人的戏码……

当赐婚诏书到达秦王府时，容令沅刚从浑浑噩噩的高烧中醒来，而魏旭则胡子拉碴，眼底尽是乌青地守在她的床边，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圣旨扔到了脚下。

比起这段突如其来的婚事，她更在意谢成岭之死的真相。

“王爷。”她虚弱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此刻的僵冷气氛。

一听到容令沅的声音，魏旭连忙转身扑跪到她的床边，眼中尽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沅沅，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王妃，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满月欲言又止，一双肿得跟核桃大小的眼睛再次涌出泪水。

容令沅艰难地扯出一抹笑，有气无力地看向魏旭，“我就是累，想多睡一会儿，你也下去休息吧。”

魏旭不放心，直到住在府中的张太医说已无大碍，魏旭这才在她吃完清粥和汤药后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青桐院。

魏旭前脚刚走，屋内的窗户便发出了声响。

这段时日魏旭一刻不离地守在她的身边，他没有机会靠近，如今见她醒了，却又不知说些什么。

“阿月。”容令沅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

钩月见状，连忙上前扶住她孱弱不堪的身体，将她靠在怀中，“没力气就别逞强。”

他一如既往的冰冷语气，让容令沅的心不由得静下来。

“他，是怎么死的。”容令沅轻轻握住钩月的手，声音微颤。

钩月晦暗不明的幽瞳闪过一丝迟疑，缓缓开口道：“魏桓与辽州知府袁献勾结，想借袁鸢与谢成岭之间的关系染指北境兵权。大婚当日，谢成岭发现他们之间的往来密信，袁鸢见事情暴露，慌乱之下挥刀刺死了他。”

“此事已结案，还是正在审理中？”

“正在审理中，还未出结果。”钩月将容令沅慢慢放回床榻上，“这几日摘星台事务繁多，我就不过来了。”

说罢，钩月刚想离开，就被她拉住了衣摆。

“还有何事？”钩月语气淡漠。

容令沅鼻间突然犯涩，眼泪不争气地大滴大滴地往下落，“阿月，陪陪我，我不想一个人。”

她既委屈又无助的虚弱模样让钩月刚到嘴边的拒绝又咽了回去，钩月犹豫了许久，终究是耐不住她的恳求，躺在了她的身侧。

清冽的冷香气息扑面而来。

钩月刚躺下，容令沅的身体就靠了上去。

仰首间，长长的睫羽如扇子般轻拂他的脖颈，让他的身体一颤。

容令沅目色幽深，余光注意到钩月身体的变化，却浑当瞧不见。

她可不信魏桓会愚蠢地想动北境的兵权。

即便谢成岐腿脚不便，谢成岭身死，可北境军中还有一个副帅谢成峰。魏桓没必要将自已的生死成败放在一个十几岁的袁鸢手中。

或许，自已之前的猜测没错。

魏帝确实更属意谢成岭为储，而这件事情魏旭是知道的，所以谢成岭会毫无忌讳地写信给秦王。

而魏帝之所以想要杀自已，是因为自已子嗣艰难，他又知道谢成岭除自已以外绝对不会有其他女人，所以魏帝才会将收买抚玉，让其伺机对自已下手。

毕竟谢成岭若真有一日成了帝王，只要无嗣，那皇位就坐不稳。

全天下谁人不知，当今圣上的软肋就在子嗣二字上。

魏桓心机深沉定是知晓了魏帝的打算，所以将袁鸢这一细作放在谢成岭身边，可没想那个到谢成岭发现端倪，陪她周旋，袁鸢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了谢成岭，还意外暴露了幕后主使。

这样一来，所有事情都说得通了。

谢成岭本无意于皇位，却被魏帝与魏旭的自作主张间接害死。

但事实真相是否如此，她必须要找个时间同谢成峰一问究竟，若真是，那魏帝、魏桓还有魏旭，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还有那韩家灭门一事未查明了，她也不知魏旭手中可有什么线索……

容令沅已经半个月未见钩月了，没有他，容令沅就很难打探到外面的消息。就连魏桓被贬为庶民，终身幽禁于府邸之事都是她从魏旭书房的下人口中知晓的。

没了魏桓、谢成岭，秦王成了北周储君的唯一人选。

她身子大损，不易成孕，难怪魏帝这么着急往秦王府中送美人。

看着府中那一张张陌生的新面孔，她有些期待见到绿筠轩的新主人了，不知那个叫林月的美人儿是个什么脾性，合不合自已的口味。

“想什么呢。”魏旭温和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在好奇侧妃是个什么模样，能不能扛得住我的折腾。”容令沅回头看向魏旭，“那个叫林月的，命值钱吗？我可不可以动她？”

“沅沅，每一条性命都值得我们尊重，即便是皇室权贵，也不可随意打杀他人。”魏旭将手中的披风搭在了她的身上。

容令沅莞尔一笑，抬头看向绿筠轩的牌匾，“看来，这院里住着的，是未来的大人物。”

她口中所指的，魏旭不会听不明白。

“沅沅——”

“你不必瞒我，我自已几斤几两，心中比你清楚。即便你把皇后之位给我，我也坐不稳那个位置。更何况，我才不愿意陪你在那四四方方的笼子里蹉跎一生。”容令沅抬头看向万里无云的碧空，眼眸中写尽了复杂。

魏旭薄唇微动，什么也没有说，就那般静静地看着她。

自由，是他曾经的向往，他知道这两个字有多美好。

他想将她留在身边，可却也想将世间的美好都捧到她的跟前。

他不敢，也不愿剥夺她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