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瓷都烟火

景德镇的清晨，是被窑火烘暖的。

路晚将房车停在昌江边的一处老窑厂旁，刚推开车门，六仔就迫不及待地窜了出去，结果一脚踩进松软的瓷土堆里，爪子顿时陷进去半截，整条狗像被定格似的僵在原地，一脸茫然。

黄油优雅地从车窗跃出，踩着六仔的脑袋借力跳上围墙，居高临下地瞥了蠢狗一眼，尾巴尖得意地翘了翘。

空气中飘散着柴火混着矿物釉料的气息，远处几座馒头窑正冒着袅袅青烟。路晚深吸一口气——这味道莫名让她想起小时候外婆烧的土灶饭。

“先去老厂区看看。”她拍了拍裤腿上的瓷土，冲六仔招招手，“别乱跑，这里到处都是易碎品。

顺着江边小路走了约莫十分钟，前方出现了一排低矮的砖房，门口支着几张油腻腻的木桌。几个满手釉彩的工人正围坐着吃早饭，粗瓷碗里盛着热气腾腾的食物。

路晚凑近一看，是种从未见过的糊状物，灰白色，表面撒着葱花和辣椒末。

“姑娘外地来的？”一个戴眼镜的老师傅招呼她坐下，“尝尝我们的‘窑工糊’。”

他推来一碗，路晚小心地抿了一口——口感绵密如土豆泥，却带着浓郁的米香和柴火气，后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瓷土味？

“这是用窑灰水调的米浆，”老师傅笑着解释，“老窑厂的特产，别处吃不到。”

六仔急得首扒拉她裤腿，老师傅竟给它也盛了小半碗。柴犬吃得胡须上都沾满糊糊，逗得工人们哈哈大笑。黄油对人类的食物嗤之以鼻，正专心致志地用爪子拨弄地上的一片青花瓷片。

饭后，路晚被允许参观老厂区。

在拉坯车间，她遇见了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正全神贯注地在素坯上勾勒青花纹样。令人惊讶的是，她左手边放着个食盒，右手执笔，时不时蘸点食盒里的……酱料？

“这是‘釉里红’的特殊画法。”少女注意到路晚的目光，举起小碟子，“这是加了点西瓜汁调制的彩料，烧出来会有种特别的晕染效果。”

她掀开食盒，里面竟是几块雕成花朵形状的冬瓜糖！

“我自创的，”少女有点害羞，“甜味能让手腕更灵活。”

路晚试着在废坯上画了几笔，线条歪歪扭扭像蚯蚓爬。少女忍俊不禁，手把手教她运笔：“要像搅米糊那样，手腕带旋儿。”

六仔对转动的辘轳车产生了浓厚兴趣，差点把脑袋卡进转盘里，被路晚及时拎了出来。

正午时分，路晚遇见了守窑西十年的余师傅。

老人正在为一座馒头窑添柴，汗珠顺着皱纹沟壑滚落，在结实的臂膀上划出亮晶晶的轨迹。窑口喷出的热浪让空气都微微扭曲，却掩不住飘出的奇异香气。

“您在烧瓷器还是做饭啊？”路晚半开玩笑地问。

余师傅神秘地眨眨眼，用铁钩从窑膛里勾出个陶罐。掀开盖子，里面竟是炖得酥烂的羊肉！

“窑宝饭，”老人分给她一块，“利用窑温余热慢炖十二小时，骨头都能化掉。”

肉质纤维分明却入口即化，带着松木香和某种矿物质的回甘。六仔分到块带肉的骨头，幸福得首哼哼。黄油则对陶罐本身更感兴趣，正用爪子试探性地拍打罐壁。

“小心烫！”余师傅赶紧把猫拎开，顺手往它面前放了片凉透的瓷片，“玩这个。”

————

下午，路晚在老师傅指导下尝试拉坯。

陶轮转动起来时，六仔吓得躲到了架子后，黄油却反常地凑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手中逐渐成型的泥坯。

“手要稳，心要静。”老师傅纠正她的姿势，“做瓷和做饭一样，急不得。”

路晚努力了半天，最终只做出个歪歪扭扭的碗坯。老师傅却夸赞道：“不错，有拙趣。”他接过泥坯，三两下修整出流畅的曲线，“留着吃饭用。”

少女帮忙在碗坯上画了简笔图案：一只憨态可掬的柴犬，旁边是只高傲的猫。六仔兴奋地围着未干的泥坯打转，差点用尾巴扫倒一排素坯。

傍晚的老厂区夜市热闹非凡。

路晚用白天学的技艺，在余师傅的窑边做了顿“全瓷宴”——釉里红烧制的鱼盘盛着昌江鲈鱼，青花大碗装着窑工糊，就连蘸料都用的是她自己捏的小碟子。

六仔得到了专属的狗粮碗，底部刻着它的爪印。黄油则对青花小鱼碟爱不释爪，尽管里面装的是它最嫌弃的熟鱼肉。

卖釉料的阿婆送来一壶用瓷泥水酿的米酒，拉坯少女端来自制的糖瓷糕，就连最初警惕的工人们也凑过来，七嘴八舌地讲着景德镇的传说。

夜风拂过昌江水，带着窑火的余温。路晚捧着自己做的粗瓷碗，里面的米酒映着星光，像盛了一碗碎银。

次日清晨，路晚在房车门口发现了个粗布包裹。

里面是她昨天做的歪扭碗坯，己经烧制成型，碗底落着“甲辰年·路”的款。旁边还有套迷你茶具，茶杯上画着六仔和黄油的卡通形象。

余师傅蹲在不远处的窑口抽烟，见她发现礼物，只是挥了挥烟杆，转身往窑膛里添柴去了。

六仔兴奋地把玩着自己的爪印碗，黄油则把小鱼碟藏进了它的小仓库——房车座位下的暗格里。

引擎发动时，老厂区的烟囱正冒出第一缕青烟。路晚把粗瓷碗郑重地放进橱柜，碗底还残留着昨夜米酒的甜香。

后视镜里，景德镇的天际线渐渐模糊。六仔趴在窗边，哈出的热气在玻璃上凝成白雾；黄油蜷在自制瓷碟旁，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座椅。

收音机里放着赣剧小调，咿咿呀呀的唱腔混着引擎声，像首古老的送别曲。路晚转动方向盘，驶向下一站未知的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