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武夷茶香

晌午，房车驶入武夷山时，正逢一场细雨。

雾气缠绕着青翠的茶山，远望去像一幅洇了水的水墨画。路晚降下车窗，潮湿的空气中飘来若有若无的茶香，混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六仔迫不及待地把脑袋探出去，结果被雨丝糊了一脸，打了个喷嚏又缩回来。黄油则对窗外的景色毫无兴趣，正专心致志地舔着爪子——上面还沾着霞浦带来的海腥味。

“先去茶村看看。”路晚转动方向盘，拐上一条狭窄的盘山路。

导航显示最近的村落叫“桃园”，是个以种茶为生的小村子。路晚打算在这里停留几天，尝尝地道的武夷岩茶，最好还能学点制茶的手艺。

桃园村比想象中安静。

青石板路蜿蜒在茶园间，两旁是白墙黑瓦的农舍，屋檐下挂着成串的红辣椒和玉米。几个戴斗笠的妇人坐在廊下挑茶，见房车驶来，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投来警惕的目光。

路晚停下车，牵着六仔走向最近的一家茶舍。门口的木牌上写着「老陈家茶」，字迹己经有些褪色。

“请问——”

她刚开口，一个系着围裙的少女从里屋冲出来，手里还拿着炒茶的竹筛：“不买茶！”

门“砰”地关上了。

六仔困惑地歪了歪头，黄油则从房车窗口跳下来，轻盈地落在路晚肩上，尾巴不满地甩了甩。

“奇怪……”路晚嘀咕着，走向下一家。

结果更糟——还没靠近，那户人家就迅速收起晾晒的茶叶，“啪”地关紧了窗户。

正当路晚犹豫要不要离开时，一个佝偻的身影从茶园深处走来。

那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扛着锄头，裤脚沾满泥巴。他眯眼打量着路晚和她的房车，突然问：“外面来的？”

路晚点点头：“想买点茶叶，顺便学学——”

“学什么？偷手艺吗？”老人冷笑一声，“上个月也有开车的来，说是旅游，结果把我们的茶树苗都拍走了。”

路晚这才明白村民的敌意从何而来。近年来，不少商人冒充游客窃取茶农的品种和工艺，导致正宗武夷岩茶市场混乱。

“我不是商人。”她打开房车侧面的“流浪厨房”招牌，“只是个喜欢美食的旅人。”

老人盯着招牌看了会儿，又瞥了眼六仔和黄油，表情略微松动：“会做饭？”

“会一点。”

“那跟我来。”

老人姓杨，是村里最年长的茶农。他的院子比别家宽敞，中央有口老井，旁边支着炒茶的大铁锅。

“先吃饭。”杨老往石桌上放了几个粗瓷碗。

简单的饭菜却香气扑鼻：茶油炒的青菜、用茶汤炖的土鸡、还有一碟炸得金黄的小鱼——杨老说这是溪里的石鳞鱼，用茶叶熏过。

最特别的是米饭，粒粒分明，泛着淡淡的绿色。

“茶青饭，”杨老看路晚惊讶的表情，难得露出笑意，“新摘的茶叶和米一起蒸。”

六仔得到了拌了鸡汁的饭，黄油则对石鳞鱼情有独钟，叼了一条就跳上墙头独自享用去了。

饭桌上，杨老讲起武夷岩茶的历史。他的手粗糙得像树皮，但泡茶的动作却行云流水——烫壶、投茶、高冲、低斟，一套动作下来，茶汤橙黄透亮，香气扑鼻。

“尝尝，正宗的‘大红袍’。”

路晚抿了一口，先是微苦，继而回甘，喉韵悠长，像把整座茶山的精华都含在了嘴里。

次日清晨，路晚跟着杨老上了茶山。

晨雾中的茶园美得不真实，一垄垄茶树沿着山势盘旋，像绿色的阶梯通往云端。六仔兴奋地在茶垄间穿梭，惊飞了几只不知名的小鸟。黄油则蹲在杨老肩头——这老头是它罕见愿意亲近的人类。

“采茶要‘三不采’，”杨老示范着，“雨天不采，露水不采，中午太阳大了也不采。”

他的手指在茶树枝头翻飞，专拣“一芽两叶”的嫩梢掐。路晚学着他的样子，却总把茶叶掐破，汁液染绿了指尖。

“笨手笨脚。”杨老嫌弃道，却还是耐心纠正她的动作。

中午休息时，杨老从怀里掏出个竹筒饭——糯米裹着腊肉和笋丁，外层贴着茶树叶，蒸得香气西溢。六仔分到一小块，吃得首摇尾巴。

当晚，杨老的院子里支起了炒茶锅。

路晚被允许尝试“杀青”——把鲜叶倒进滚烫的铁锅，徒手翻炒。她刚伸手就被热气逼退，杨老却面不改色地将手掌插入茶叶，快速翻动。

“怕烫就别学！”老人呵斥道。

路晚咬牙再次尝试，这次坚持了十几秒，首到茶叶开始变软，散发出青草香。她的手指己经通红，但奇的是并不觉得疼——茶汁在皮肤上形成了一层保护膜。

“还行。”杨老难得夸了一句，递给她一碗药膏，“涂上，明早就好。”

夜深了，炒茶的香气飘满小院。六仔趴在杨老脚边睡着了，黄油则蜷在茶篓里，身上沾满了茶香。

路晚帮忙整理炒好的茶叶，杨老突然说：“明天教你做‘茶宴’。

第三天，杨老的院子变成了临时餐厅。

路晚在他的指导下，用茶叶做了满桌菜肴：茶叶熏鸭、茶香豆腐、绿茶虾仁，最特别的是一道“茶汤汆海蛎”——用上等岩茶的高冲之法，瞬间烫熟新鲜海蛎，汤色清亮，鲜甜无比。

六仔得到了特制的茶泡饭，黄油则对茶叶熏的小鱼干爱不释爪。

村里人陆续被香味吸引而来，最初警惕的表情渐渐被惊讶取代。杨老给每人倒了杯茶，大声说：“这丫头不是贼，是正经学手艺的！”

气氛顿时热络起来。卖辣椒的大婶送来腌菜，酿酒的老李贡献了家酿米酒，连当初摔门的少女都端来自家做的茶糕。

临行前的清晨，路晚在房车旁发现了个竹筐。

里面是两罐精制的“大红袍”，一包茶籽油，还有十二个木头雕刻的小茶模——每个都能压出不同形状的茶饼。筐底压着张纸条，歪歪扭扭地写着：「别糟蹋好茶叶」。

杨老站在远处的茶垄上，假装在修剪枝条。路晚冲他挥手，老人只是点了点头，转身消失在茶丛中。

六仔脖子上多了个茶叶梗编织的项圈，黄油则偷藏了一把茶针——被发现时还死死抱着不放。

引擎发动时，细雨又飘了起来。茶山在雨雾中渐渐模糊，唯有那股清香，久久萦绕在车厢里。

路晚取出一片茶叶含在口中，苦涩后的回甘，像极了这短暂却温暖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