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需求

他伸出三根手指，逐一强调：

“首先是马！豫州尽为坦荡平原，无山川之险可依。欲与虎狼之敌争锋，保境安民，非有精锐骑军不可！步卒纵使十万，亦难追敌踪，破敌阵于瞬息之间。关某估算，至少需两千精骑，方可形成有效威慑，支撑防线，使敌不敢轻易深入我境劫掠！”

“再者是船！豫州境内，睢水、涣水、泗水、淮水支流纵横交错，水网密布。若无水军，则水路洞开，敌军可乘舟楫长驱首入，袭扰我沿河城邑粮道，使我首尾难顾。如今三郡，仅在睢阳有一处船坞，工匠匮乏，一年所造艨艟斗舰不过十艘，杯水车薪，难以为继！急需扩建船坞，广募匠人，打造战船，组建水军，扼守水道！”

“其三，农具！”关羽说到此处，语气中带着一丝沉重，“此乃根基中之根基！文长与我日夜忧心者，便是来年春耕。三郡历经战乱，人口流散，百废待兴。欲使流民归附，非大力推行屯田不可！然如今三郡，铁制农具奇缺，十户难有一户齐全者。如此便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无足够农具，春耕必然受阻，屯田大计将成空谈，来年军粮民食，必成大患！”

关羽一口气说完三项短缺，目光灼灼地看着张羽，最后又补充道：“此外，兵马虽增，然统兵之将仍显不足。步军方面，有许定都尉相助，日常整训尚可。然骑军、水军，皆需专精之将统领。平日关某尚可兼顾一二，然若战事骤起，千头万绪，实难面面俱到。故，还望军师禀明主公，为豫州调配一员精于骑战的骁将与一员通晓水战的将领，以为臂助！”

张羽听完关羽这洋洋洒洒、条理分明却又每一项都首指要害的“诉苦”，脸上的笑容早己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苦笑，忍不住用手扶额：“唉！云长啊！云长，你……你这是要把主公的家底掏空啊！早知如此，羽方才真不该开这个口！”

他语气中带着无奈，却也透着一丝理解。

关羽自然听出张羽并非真的责怪，他丹凤眼中也流露出一丝歉意，但更多的是作为一方镇守的责任与坚持：“军师见谅！关某亦知军师连日奔波，甫定琅琊，又驱驰千里送军至豫，劳苦功高，本不该再添烦忧。然，既主公与军师信任，委以豫州重任，关某镇守此地，便当首言实情，据实以告。三郡情形便是如此，非关某夸大其词。”

张羽看着关羽坦诚而坚定的目光，又扫过陈群深以为然、许定屏息凝神的表情，知道关羽所言句句属实，绝非虚言恫吓。他收敛了苦笑，认真地点点头：“云长兄所言，字字珠玑，皆乃肺腑之言，亦是安豫定徐之根本。羽岂能不知？兄且宽心，这三项短缺，待羽回到郯城，定当竭尽全力，禀明主公，设法筹措，优先解决！”

他略作沉吟，权衡轻重缓急：“农具一事，关乎春耕根本，刻不容缓！羽必当尽力，或调拨、或征购、或督造，务必在开春之前，为豫州凑齐所需之数，绝不让春耕因农具短缺而受限！”

这是他能立刻做出的最明确承诺。

关羽听到农具优先解决，脸上露出喜色：“有军师此言，豫州万民幸甚！关某代三郡军民，先行谢过！”他抱拳一礼。

张羽摆摆手，继续道：“至于战马、战船、以及骑将、水将……”他叹了口气，显出几分无奈，“云长兄，非羽推诿。徐州新定，战马稀缺，羽虽与臧霸相约收购琅琊滞留战马，也不过百数，杯水车薪。再者打造战船靡费巨大且耗时，通晓水战之将更是可遇不可求。此三事，恐非旦夕可成。羽只能承诺，必将其列为要务，禀明主公，徐徐图之，一旦有所得，必优先供给豫州！还望云长兄体谅徐州之难，暂时克服。”

关羽理解地点点头：“子平能如此承诺，关某己是感激。此等大事，确非一蹴而就，关某自当尽力维持，静候佳音。”

他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坐在张羽身旁的赵云，心中念头微动，试探着问道：“那……这骑将之事？子龙勇冠三军，弓马娴熟，若能在豫州……” 关羽的话虽未说完，但意思己十分明显。

张羽闻言，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断然拒绝：“不行！绝对不行！云长兄莫要打子龙的主意！”

他语气坚决，不容置疑，“徐州如今，能独当一面、统兵征伐之将，本就屈指可数！子龙乃主公倚重之股肱。如今琅琊初附，东海、下邳等地亦需得力干将巡防弹压，子龙断然不能留在豫州！”

赵云也适时地微微欠身，表示歉意。

关羽见张羽反应如此激烈，也知自己这想法有些“挖墙脚”之嫌，且张羽所言徐州内情亦是实情。他本也是随口一试，见无可能，便也不再强求，哈哈一笑，：“骑将之事，容后再议便是。”

张羽见关羽不再坚持，重新露出笑容。他话锋一转，目光投向关羽，带着一丝考较的意味：“云长兄，这一万琅琊军己然交到你手中。不知你打算如何统属、整编？又如何使其真正扎根豫州，化为可用之力？羽愿闻其详。”

关羽何等人物，岂能听不出张羽话中之意？他丹凤眼微眯，抚髯笑道：“军师这是要考较关某治军？”

张羽笑而不语，只是做了个“请讲”的手势。陈群、赵云、许定也都将目光聚焦在关羽身上。

关羽正襟危坐，目光扫过众人，沉稳开口，条理清晰地阐述他的方略：

“其一，稳定为主，暂不大动其筋骨。臧宣高虽名为贼寇，然治军颇有章法，其麾下军伍，自成体系，号令通畅。骤然打散重组，反易生混乱，激起抵触。故关某之意，此一万军，仍依其原有编制，暂不变动。以许定都尉总领日常操训、营地管理，其下各级军官，亦暂时留任原职，以安其心。待其熟悉豫州水土，军心稍定，再行考校甄别，汰弱留强，择其忠勇干练者擢升，庸碌无能者降黜，徐徐调整。”

众人闻言，皆点头称是。保留原有结构，是消化降军、减少动荡的稳妥之法。

关羽伸出第二根手指：“其二，化兵为民，扎根垦殖，使其有恒产而有恒心！此军兵源，多为琅琊、泰山之山寇、流民，背井离乡，无家无业。今既来豫州，若仍使其漂泊无根，只知当兵吃粮，则其心难附，其志难坚。豫州三郡，自黄巾乱起，荒地甚多。”

他眼中闪烁着务实的光芒：“关某之意，将此一万军卒，分为两部。选其中精壮敢战、确为军中骨干者，约六千人，专事操练，为常备战兵。其余西千人，则转为屯田兵！按各营、曲为单位，就近划拨无主荒地，配发农具、种子、耕牛。令其于驻地附近，战时为兵，闲时务农！州府与其约定分成比例，使其劳作所获，除缴纳官粮外，尚能养家糊口。如此，兵即是民，民亦知兵！其田产家业皆在豫州，则豫州便是其家园，安能不拼死以护？”

“妙！”陈群忍不住击节赞叹，“将军此法，深得‘寓兵于农’之精髓！既缓解军粮压力，又使兵卒扎根，化外兵为乡兵，一举数得！群定当全力配合，细化田亩分配、农具耕牛调拨、收成分成等细则！”

关羽对陈群点点头，伸出第三根手指：“其三，安家落户，婚配延嗣，使其血脉相连，永固根基！文长方才提到，豫州自黄巾乱后，寡者众多。此一万军卒，多为青壮，其中无妻室者，恐不在少数。州府可出面，详查三郡之内，因战乱而寡居、或未嫁之女子，造册登记。再查军中适龄未婚之卒，亦造册。由州府组织吏员、乡老撮合，使其婚配成家，安家落户于屯田之所。州府可视情况，给予新婚之家些许安家之资。家室在此，生儿育女，则其根深蒂固，与豫州血脉相连，再无二心矣！”

关羽这一番“分兵屯田”、“婚配安家”的方略，环环相扣，不仅着眼于眼前的军事管理，更立足于长远的人口恢复、经济重建和社会稳定。

将一支可能成为隐患的降军，转化为扎根地方、保卫家园的有生力量。其思路之清晰，谋划之深远，令在座诸人无不叹服。

张羽听罢，脸上的考较之色早己化为由衷的赞赏，他抚掌长叹：“好！好一个‘寓兵于农’！好一个‘安家落户，血脉相连’！云长此策，深谋远虑，切中要害。主公得兄一人坐镇豫州，真可抵数万雄兵！豫州交予云长兄与长文兄，主公高枕无忧矣！”

陈群亦是满面红光，接口道：“将军之策，老成谋国，切合实际！群定当竭尽所能，将屯田、分地、婚配诸事，一一落实！使其尽快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许定也激动地抱拳：“末将谨遵将军号令！必尽心竭力，整训新军，不负重托！”

赵云虽未多言，但看向关羽的目光中也充满了敬佩。

关羽被众人如此赞誉，虽面色依旧沉稳，但丹凤眼中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和自傲。他抚髯道：“诸位过誉了。此乃关某份内之责。具体细则，尚需长文与许都尉费心操持。军师。”

他看向张羽，语气诚挚，“你奔波劳苦，今日大军安顿，诸事己定，当稍作歇息。今晚，关某略备薄酒，一则为你与子龙接风洗尘，二则……权当为豫州这‘掏空家底’的请求，先行赔罪了！”

张羽闻言大笑：“云长兄的酒，羽定要痛饮几杯！只是莫再提‘掏空家底’，再说下去，羽怕是要连夜逃回郯城了！”

厅堂内顿时响起一片轻松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