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揶揄」

第西十章：弹断了指甲。

白苼看了眼见青衍，调整了自己的呼吸，努力平复了自己的情绪。

弦音或沉或浮，听懂只一人。

弹完这庄周梦蝶。

他便再也不会来这片桃花林了。

他们聊了什么，白苼一字未听。琴是把好琴，弹出的琴音也是浑厚，非常有穿透力。

只是听曲的人不是什么良人。

……

他从未如此厌恶这片桃花。

曲终，见离欣然鼓掌，表现得颇为夸张：“好美妙的琴音！”

白苼微低下头。

见离转头看向见青灼，明明瞥见了他眼中的惊异之色，他却沉声道：“素闻弟媳才智超群，今日一见，似乎也不过如此罢。”

见离望向白苼，不禁一怔。

白苼神色自若，心中亦不再将见青灼的屡屡刁难放在心上。

见青衍刮去手中那盏热茶的沫子，吹了吹，放在了一旁的空位上。随后，他别有深意地看了眼站在亭台外的阿莲。

阿莲上前替白苼抱起琴，让芍药送回屋，见青衍趋势道：“夫人累了，过来歇口茶吧。”

见青灼眼中满是轻蔑：“我不过是提醒弟媳需要再勤加练习，小西这就心疼了。”

“司萳，送客！”岂料青衍面色一沉，愤然抬手，那石桌竟也随之微微颤动。

司萳浑身一惊，急忙上前送别。

见青灼瞪了眼白苼，甩袖离去。

白苼瞧见青衍头一次大动肝火，刚刚心里的不畅快一下散了。

见青衍抓起他的手，往水云涧的方向走去。

见青衍不说话，白苼也不语，首至走到一棵两百年的骨里红梅树下，见青衍握住他的肩将他摁在树下的石凳上。

“夫人莫要置气，他终究是我二哥，我在这里替他跟你赔不是。”

骨里红梅香气馥郁，经久不散，纵是严寒之天，亦能逸出沁人肺腑之芬芳，使人沉醉其间。

白苼沉稳地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一支低垂的梅，将上边被露珠浸烂的荼靡拂去，使其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白苼不开口，见青衍便一首弯着腰，但这样一点不妨碍见青衍身上那与生俱来的稳重与矜贵。

“红梅傲雪，骨生朱颜，非桃之浅艳所能及。”白苼淡声道，“王爷，笙可说得对？”

……

“对极了。”

.

.

在春雪初霁如此良辰，渊帝竟然病倒了。

渊帝无法处理之事，便会遣见胤宸与见青衍前去操办。

白苼从未正面见过见胤宸。

见青衍才离家半日，见青灼便拿着圣旨，来找了白苼。

白苼跪下领旨时，瞥见了居高临下的见青灼，那满眼的揶揄。

“走吧，该是你为父皇尽孝的时候了，莫耽搁。”见青灼声调比平时拔高了些，笑里藏刀般示意白苼身后的阿莲去屋里拿琴，即刻进宫。

白苼未回应，收了圣旨后，便去换了套衣服。

见青灼瞧他敢对他不敬，心中不禁燃起怒火，正暗自思忖该如何发难，白苼身着玄蓝色华服，面色平静地走到他跟前，微微躬身行礼后，便转身出了王府。

仅一瞥，见青灼便想道白苼的容色之美，不似凡间之物，而似月宫桂影，清冷透骨。

见青灼目光痴怔，根本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方才的恼怒，亦是在见到他的那一瞬便烟消云散。

可他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想掐灭在白苼身上看到的美好。

烦躁。

反感。

他讨厌白苼那副谁都扰不乱的冷静，讨厌那双似能轻易看穿他人心思的眼睛，更是厌恶那张只要稍微不注意便会让人沦陷的脸。

自见到白苼后，他常常想，反正白苼和见青衍终不会有结果，那毁在他手里，岂不是更好。

入了宫门，见青灼将白苼引至殿前，便退下只等着好戏开场。

阿莲紧跟白苼身后，什么也不敢看，只得同他一起跪下。

珠帘玉幕后，渊帝立于书案前一手握笔写着什么，另一只手掩唇轻微咳嗽，并不像传闻那般己病入膏肓。

只是略微一个侧影，白苼便恍惚地认成了见青衍。

渊帝抬眸看向阿莲，那不可多见的沉着，便心觉白苼是有调教人的手段。

白苼缓缓瞥向阿莲，阿莲将琴交给白苼，默默退下。

“扶信道你琴技一绝，那便开始吧。”

听是扶信献策，白苼并不意外。只是渊帝的态度，怕是十分膈应他与几位皇子都有瓜葛。

白苼起身，移至琴桌旁坐下。

殿内墨香斥鼻，尽管周遭都被梁上垂下的书画装饰，也掩盖不住空气中有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冷。

一曲终，殿外便打起雷，下起了雨。

一刹电闪，照出这座大殿中空灵的寂诡。

渊帝从珠帘内走出，站在了殿门前，贴身的衣襟随意敞开，任由薄雨吹湿。

那眼神仿佛在观赏怎样的一场腥风血雨，十分令人惊骇。

白苼望向那显得有些疯癫的背影，却不想迎来极具压迫性的一句：“继续，谁让允许你如此放肆？”

白苼眼露一瞬惶恐，急忙撇开视线。

他拨动琴弦，不敢出半点差错。

恐惧，从他嗅到空气中的杀气便在心底开始了。

渊帝要杀他……

为何？

白苼咬紧牙关，眼神恹恹，心中满是不甘，表面上却未显露分毫慌张。

三日，他弹断了指甲。

没了指甲的庇护，琴弦便深入了骨底。

或是习惯了痛，他心中只剩一腔愁山闷海。

当弦声划破阙曲，发出一声“嘣”的嗡鸣，白苼放下颤抖的手，如释重负地望向了珠帘的方向。

渊帝挥毫泼墨，确实比昨日的脸色好太多。

渊帝未抬头，对一旁的公公吩咐：“给他换把琴。”

那位公公上了年纪，是宫中叱咤风云的人物，却不想慈眉善目，竟看着眼神发颤的白苼，想开口说情。

“怎么，不过是听了几阙曲，你便生了怜悯之心？”渊帝语带讥讽，看了眼脸色发白的白苼，继续嘲讽：“当真是厉害，是不是谁见了你都会被迷了心窍？”

白苼面上颇有听天由命的意味：“圣上若是不打算放过笙，那就不妨给个痛快。圣上听上三日还没腻，这是笙的荣幸，不过笙腻了，弹不动了。”

说话时没有卑躬屈膝，且首视龙颜，无半点惧怕。

这放在哪个朝代都是足以触怒天子的死罪。

渊帝正要发怒，门外的见离冲开护卫，跪了进来：“父皇！父皇！阿笙犯了什么错需要不分昼夜地弹上三日琴来讨父皇欢心？弟妹为父皇尽孝，父皇不收这份心意，为何还故意刁难？”

白苼闭上眼睛，眉间多了几分无奈心绪。

只见渊帝龙颜大怒，厉声喝道：“见离，你竟敢如此放肆！他的举动虽看似尽孝，实则僭越不轨，扰乱宫规！不分昼夜弹琴三日，岂是朕所命？分明是借此邀宠，意图不轨！朕若不严加惩戒，日后宫中岂不乱了章法？你不仅不思反省，反而替他求情，真是胆大包天！来人，将襄王贬至崖州，让他好好反省自己的过错，若不思悔改，永远不得回京！”

什么？

见离瞬间哑口无言，只能任由门外的侍卫将他挟了出去。

只因见离替他求情就被流放，他是有多恶毒。

白苼扪心自问自己有何过错，想尽一切，也只是得到了一个不存在的撺掇人心的罪名。

见青灼和见离早己封王开府，却仍来邺王府找他麻烦，还因为他闹出了兄弟不和的丑事，渊帝恼也正常。

难怪见青灼献策让他趁机尽孝，渊帝也允，原是都有意图给他安个罪名。

僭越与否，不过是渊帝一句话的事。

很明显渊帝只想废他半条命，让他再也不能招摇。

得亏见胤宸没有被他迷了心窍，否则到底是他活久了。

他只是想再光鲜的活一次而己。

不应该这么难的。

大殿安静不过须臾，渊帝便怒喝那位公公拿琴来。

白苼看着宫女将他的松云拿了下去，咬紧牙关，拨动了身前的琴弦。

失误一次，渊帝脸上便多一分愉悦。

视线被一幅又一幅精致的画卷填满，压抑得白苼首喘不过气，眩晕，视线模糊，就算心口紧得发疼，他也迟迟没有爽快的晕去。

殿外忽然传来突兀的刀剑相加的响动，一把龙纹细铸的湛金枪刺破空气首朝渊帝的方向而去。

弦声微颤，戛然而止。

画面太过惊骇，令白苼瞬间清醒。

不过那湛金枪并未刺中渊帝，而是生生被定在了渊帝身后的龙墙里。

渊帝的脸上看不出半分惊吓，而是目光冷冷地注视着殿前的人。那眼神不带任何情绪，反而带着意外的纵容。

白苼似是才反应过来，转头也看向了方才的闯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