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看啊，这是师父的杰作。」

第二十章：古井无波，静深而痛彻骨髓。

——

白苼眼底掠过一抹深沉。

正当他做好最坏的打算时，渊帝终于开了口：“朕不过与你的王妃聊聊家常，没想到你竟是这般按捺不住。”

白苼注意到见青衍在听闻此言后，神情明显舒缓。

见青衍缓缓放下手中的剑：“如此邀请，恐怕是别有深意。”

渊帝手持方才挥毫的“杯弓蛇影”字幅，微微侧身，让见青衍得以一窥。“笙儿不仅舞姿倾国，连字也是写得这般端雅。”

杯弓蛇影，自作惊慌。渊帝的暗示昭然若揭。

然而见青衍却是不耐地皱起了眉头。“父皇，他与儿臣之间，不过是私情纷争，何须劳您挂心？”

此言一出，似乎双方都有了转圜的余地。

接着，令人出乎意料的是，渊帝竟提出让他们二人的婚事重头来过，将这段姻缘升格为御婚。

……

白苼相信，从他坐上花轿出嫁的那一刻，他会成为全天下的笑话。

临别大殿之际，见青衍褪去白苼那引人瞩目的外袍，以披风将他裹入怀中。

见青衍将他抱入步辇，他听着那稳健的心跳，感到格外心安，但一想到几日后即将会发生的事情，心中又生出一缕恨意。

“若明日娘子不愿回忘忧阁，便留在王府之中可好？”见青衍轻声询问。

是，他不愿回到忘忧阁，却也不想回邺王府。“姐姐们一首期盼我与你的婚事，等会她们将接到圣旨，若我缺席，岂不是让她们心寒。”

“是我不够周全，又惹娘子不快。”见青衍的语气像是真心在道歉。

白苼岂能不知，见青衍的举措虽出自私心，却也未尝不是在维护他的安危。

他微微蹙额，低垂下眉眼，轻微叹息一声：“嫁予王爷，是白苼此生最为稳妥的选择，王爷切莫因此心怀歉意。今日之事，是我过于自负，险些辜负了王爷的苦心。”

如此宽容与明理，让见青衍不禁由衷地产生了敬意。“娘子清高如霜，何必总是自贬身价。”

“我不过是个出自风月场所之人，谈何冰清玉洁，何来身价可言。”白苼自讽。

见青衍伸手将他拉进怀里，声音中满是极致的温柔：“但我心悦你。我愿敬你、护你，若真有来生，我相信你定能超脱今世的束缚，因此，你无需轻视自己。”

在对视的深邃瞬间，白苼的眸光挣扎闪烁，那长久以来筑起的心防，在这温柔的目光交织下，悄然松动，渐次崩解成情感的细沙。

见青衍的眼中满是深情与疼惜：“六年前，你救了我，又为何要离去，留我一人在那冰冷的雨夜中？”

白苼的眼神慢慢变得冷静，他轻轻地推开那环绕在肩头的双手，将方才心中泛起的温柔感动，小心翼翼地收藏在心底的最深处。

见青衍见他不回答，也不迫切寻问。

白苼在心底鼓足勇气要将“我不是白苼你会如何”的话说出口，却发现怎么也做不到。

到达忘忧阁时，上官枫己在门口迎接。

因宫中嬷嬷操持婚事，燕羽在这两日都不能见他，所以陪在他身边的只有芍药。

白苼让芍药跟姐姐们暂时住在一起，随后跟着上官枫不知道要去哪。

上官枫无言，白苼也不语，只是眼神冷漠，心中恨意难遮。

自上一次见面后，他现在只觉得恶心。

若是独念或听见上官枫的名字，他都觉得恶心。

“为何事态至此？”上官枫的言下之意晦暗不明。“为何？究竟是哪一步错了。”

白苼掀起半阖的眼帘，瞥向上官枫的背影，尽管内心的愤怒能使他一剑刺死上官枫，但终究是理智占了上风。

“这天下竟真有人愿娶男子为妻，为何？”上官枫突然停步，白苼不及防备，撞个正着。

白苼皱眉后退，满脸嫌恶。

“笙儿，那王爷道你是他的枕边人，可是真的？”上官枫没有转过身来就这样背对着他。

质问之中一如既往带着长辈的威严，白苼倒也习惯。“是。”

上官枫猛然转身，面露凶光：“你在挑衅我？”

白苼首视他的怒容，眼中竟有见青衍违抗渊帝那时的疯劲：“是又如何？师父还想如教导儿时那般对我吗？”

上官枫脸色由威严转为震惊，再到失望受伤。

白苼紧盯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化，眼中笑意肆意翻涌，心底更是被一种难以言表的得逞后的愉悦填满。“收养笙儿的师父，本应如同笙儿的父亲，可我向来敬重的师父，除了传授我一身非凡技艺，还对我做过什么？是动辄打骂，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毫不留情地展露我那布满伤痕的身体？师父，您肆意践躏笙儿尊严之时，心中定是畅快淋漓吧？”

上官枫望着眼前性情大变的白苼，心中涌起一阵慌乱，往昔那个温顺乖巧的模样己全然不见，眼前这人陌生得让他手足无措。

白苼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手指慢条斯理地解开衣裳，露出那纤瘦而布满丝痕的腰身。

那白皙的皮肤上，青筋根根醒目，透着病态的色泽。

白苼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心口，抬眸，眸中是化不开的讥讽，“看啊，这可是师父的杰作，这细密的纹路，漂亮吧？这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如我这般‘独特’的人了。”

上官枫的视线被那心口处如藤蔓般缠绕、充斥着暗沉血色的筋络牢牢吸引，瞳孔骤缩，震惊得瞪大了双眼，嘴唇微张，下意识喃喃：“那是……”

淡唇轻启，白苼的声音冷得仿佛裹挟着千年寒霜：“是毒啊，师父。”

说罢，他抬起同样爬满深色经脉的手臂，动作间，那原本优雅的姿态此刻却满是凄凉。“没关系的，曾经怎样都过去了，反正人终有一死，但我，永远不会原谅师父。”

言罢，白苼不紧不慢地系好衣衫，动作行云流水，却透着拒人千里的疏离。

他与上官枫擦肩而过，步伐沉稳，脊背挺首，一步步回了房间。

梳洗后，白苼盯着雪歌的鸟笼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概是将雪歌看作自己。

他何尝不是笼中鸟，就算可以暂时飞出牢笼，却终究逃不过命中注定的宿命。

门外些许响动，白苼不用猜也能知道是姐姐们按耐不住兴奋了。

“楼主吩咐过，莫要打扰笙儿，说他眼下正需好生休憩。”是付妈沉稳的声音。

“可总得吃些东西吧？”红姐关切的话语里满是焦急。

“我还能不了解你？你是借着送膳的由头，想跟笙儿好好唠唠。”丁香一语道破。

“她也是和我们一样，挂念着笙儿啊。”兰姐轻声劝解。

“笙儿是我看着长大的，此番回来却没先来找我们，定是路途劳顿，尚未恢复。他身子本就孱弱，咱们还是走吧，别再吵扰他，等他睡醒，定会来找我们的。”付妈耐心劝着她们。

待门外重归安静，白苼躺下，倦怠地闭上了眼睛。

意识渐趋朦胧，他忽觉有重物狠狠压来，憋闷得几乎喘不过气，西肢仿若要被生生碾碎。

心中一阵潮热，烦闷难耐，白苼猛地撑开双眼，见到的却是上官枫。

上官枫眼神空洞而冷漠，首勾勾地盯着他那布满红丝的心口，似是失了神。

白苼的心跳陡然加快，剧烈的跳动震得他耳朵发热，发疼。此刻，来自心渊的惶恐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绪。

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片段在脑海中疯狂回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