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海市

八月底的江市，空气里还残留着夏末的燥热，但早晚己透出丝丝凉意。洛漾然这一觉睡得格外沉，像是要把过去几个月积攒的疲惫和紧绷都卸掉。睁开眼时，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窗帘缝隙透进几缕城市傍晚特有的、带着霓虹光晕的暮色。

她拥着薄被坐起身，意识还有些混沌。窗外不再是清晨的鸟鸣，而是车流驶过的低沉嗡鸣和远处隐约的市声。她摸过手机，屏幕亮起——18:07。

竟然睡到了晚上六点。她有些恍惚，随即一股久违的、近乎奢侈的松弛感包裹了她。学费和生活费终于攒够了，压在心头最重的那块石头落了地，连带着身体都轻盈了几分。她赤脚下床，踩在微凉的地板上，推开卧室门。

客厅里亮着柔和的顶灯。周叙川刚下班回来，正背对着她站在玄关处换鞋。他穿着挺括的深色西装，肩线利落，背影挺拔，带着一身从外面带回来的、尚未散尽的都市气息——一丝淡淡的汽车尾气混合着他惯用的清冽须后水味道。

听到开门声，他动作顿了一下，随即首起身，转过身来。客厅的光线落在他脸上，清晰地映出他眉宇间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但那双眼睛依旧深邃沉静。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掠过她睡得有些凌乱的头发和惺忪的睡眼，没有惊讶，也没有询问她为何睡到这个点。

空气安静了一瞬。只有他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搭在玄关椅背上的细微声响。

洛漾然刚睡醒，脑子还有些懵，正想着要不要开口说点什么，比如“回来了”之类的客套话。

就在这时，周叙川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带着工作一天后的低沉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客厅的安静：

“后天，”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像是在陈述一件既定日程，“我奶奶过生日。”

洛漾然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睡意瞬间消散了大半。她下意识地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周叙川似乎没注意到她细微的惊愕，或者说，他刻意忽略了。他一边解着束缚了一天的领带，动作带着点习惯性的利落，一边继续用那种平稳无波的语调说下去：

“没事的话，”他解开了领带，随手将它和西装外套放在一起，动作流畅自然，仿佛这个邀请也如同整理衣物般寻常，“跟我去趟海市吧。”

最后几个字落下，客厅里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

洛漾然完全愣住了。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声，咚咚咚地撞击着耳膜。去海市？见他的奶奶？在这个时间点？她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他们之间算什么关系？他家里人会怎么想？这突如其来的邀请意味着什么？是责任？是……某种形式的认可？还是仅仅因为需要一个“妻子”身份的人在场？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周叙川己经换好了舒适的拖鞋，朝客厅里走了两步。他似乎并不需要她立刻回答，也没有看她脸上变幻的神色。他走到茶几旁，拿起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喝了几口。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冷硬。

放下水杯，他才重新将目光投向依旧僵立在卧室门口的洛漾然。他的眼神很深，像不见底的潭水，让人看不清底下翻涌的究竟是什么情绪。没有催促，没有解释，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洛漾然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轻轻掐进了掌心。那细微的刺痛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她看着周叙川平静无波的脸，看着他眼底那片沉沉的、无法解读的深色。

最终，她只是听到自己有些干涩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微哑，轻轻地响起：

“……好。”

没有追问，没有犹豫，只是一个简单的“好”字。

周叙川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仿佛这答案早在他意料之中。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向厨房的方向，大概是去准备晚餐，或者只是给自己再倒一杯水。

洛漾然依旧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口。玄关的灯光下，他脱下的西装外套和那条深色领带，静静地搭在椅背上，像两个沉默的符号。

后天，海市。

她缓缓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里那颗心，依旧在不安分地、剧烈地跳动着。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霓虹的光晕透过玻璃，在她脚边投下变幻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