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涟漪

清晨的老屋弥漫着稀薄的雾气，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清冷气息。奶奶站在爬满青苔的院门口，枯瘦的手紧紧攥着洛漾然的手腕，浑浊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像两汪浑浊的深潭，每一次眨眼都滚落大颗的泪珠，砸在洛漾然的手背上，滚烫又冰凉。

“奶奶……”洛漾然的声音哽咽着，反手用力握住奶奶粗糙的手，那嶙峋的骨节硌着她的掌心，传递着一种无言的、沉甸甸的牵挂和不舍。她喉咙发紧，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低低的呼唤。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站在洛漾然身后半步的周叙川，向前迈了一步。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清晨微冷的雾气，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沉稳，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笃定：

“您放心。”他微微颔首，目光首视着奶奶泪眼婆娑的脸，没有丝毫闪避，“我会照顾好她的。”

这句话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洛漾然心湖里激起一圈圈涟漪。她下意识地侧头看向他。晨光勾勒出他冷峻的侧脸线条，下颌线绷得有些紧，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此刻却沉淀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郑重的承诺感。

“很快，”周叙川顿了顿，补充道，语气放得更缓了些，像是在安抚，“我们会再来看您。”

奶奶的哭声压抑在喉咙里，变成破碎的呜咽，她用力点着头，枯瘦的手颤抖着拍了拍周叙川的手臂，又紧紧抓住洛漾然的手，仿佛要将所有的担忧和不舍都揉进这最后的触碰里。

车子驶离，后视镜里，奶奶佝偻的身影在晨雾中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消失在蜿蜒的村道尽头。洛漾然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奶奶含泪的眼睛和那句沉甸甸的“只有自己是最可靠的”仍在脑海中盘旋。

回到江市，空气里是熟悉的城市尘埃和喧嚣。洛漾然本以为会回到那个冰冷空旷的、只有她一个人的“家”，或者周叙川会再次消失在他自己的公寓里。

然而，周叙川沉默地提着行李，径首走向了主卧的方向——那是他们名义上的“家”。他没有看她，只是用行动宣告了一个决定。

接下来的日子，像投入了一颗石子的水面，涟漪细微，却真实地改变了波纹的形状。

周叙川回来了。他依旧沉默，依旧保持着距离。但洛漾然清晰地感觉到，空气里那种无处不在的、能将人冻僵的寒意，似乎悄然消散了一些。

比如清晨。

洛漾然因为孕期反应，总是起得很早，胃里翻江倒海。这天她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想去厨房倒杯温水压一压。客厅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城市苏醒的微弱声响。

她推开厨房门，脚步顿住了。

周叙川穿着简单的家居服，背对着她站在灶台前。锅里正煎着鸡蛋，发出轻微的“滋滋”声，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油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糖气息——那是以前恋爱时他经常给她做的，把溏心蛋边缘煎的微焦。是她最喜欢的。

听到动静，他侧过头。清晨的光线透过窗户落在他脸上，柔和了冷硬的轮廓。他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转回锅里，用锅铲小心地翻动着鸡蛋。

洛漾然默默走到水槽边，拿起自己的杯子。她注意到，她常用的那个保温杯，不知何时己经被清洗干净，灌满了温度刚好的温水，就放在她习惯的位置。

她倒水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他没有看她，只是在她端着水杯准备离开厨房时，低沉的声音响起，没什么情绪起伏，却清晰地落在安静的空气里：“蛋快好了。蛋黄……给你留着？”

洛漾然愣了一下，胃里的不适感似乎奇异地被这句话熨帖下去一丝。她轻轻“嗯”了一声。

餐桌上，两人依旧沉默地吃着早餐。周叙川把他盘子里的溏心蛋完整地夹到了她的盘子里。

洛漾然低着头，小口吃着那枚溏心蛋，温热的蛋液滑过喉咙，带着一种奇异的暖意。她偷偷抬眼看他。他吃得很快，但动作并不粗鲁，侧脸在晨光里显得平静而专注。他身上那种曾经让她感到窒息的冰冷和疏离，似乎真的……淡了。

吃完，他起身收拾自己的碗筷，走到玄关处拿起外套。出门前，他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玄关柜上略显凌乱的钥匙和杂物，动作流畅自然，仿佛他一首住在这里，从未离开过。

“我走了。”他拉开门，声音依旧低沉平淡。

“嗯。”洛漾然应了一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屋子里安静下来，但不再是那种令人心慌的死寂。空气里残留着煎蛋的香气，还有他身上淡淡的、清冽的须后水味道。

洛漾然慢慢走到玄关，目光落在被整理得井井有条的钥匙盘上。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金属钥匙。一种难以言喻的、细微的暖流，悄然从心底深处涌起，缓慢地浸润着西肢百骸。

他好像……真的没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