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三十万

火车哐当哐当地行驶在浓重的夜色里，硬座车厢弥漫着泡面、汗味和劣质烟草混合的浑浊气息。洛漾然蜷缩在靠窗的角落，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胃里翻江倒海，一阵阵尖锐的恶心感顶到喉咙口。她死死捂住嘴，身体随着车厢的晃动而微微颤抖。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婶婶吴美玉那条带着哭腔的语音上：“然然啊，你奶奶突然晕倒了！医生说得挺严重，你快回来看看吧！婶婶一个人实在撑不住啊……”

奶奶！洛漾然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恐惧压过了身体的极度不适。她甚至来不及多想，也没告诉几乎不回家的周叙川，只匆匆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买了最早一班回蓝县的站票就冲出了那个冰冷的公寓。此刻，每一次颠簸都像在撕扯她脆弱的神经，她只能拼命压抑着呕吐的欲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奶奶不能有事……绝对不能！

天蒙蒙亮时，火车终于喘着粗气停靠在蓝县的小站。洛漾然几乎是虚脱地拖着脚步下了车，清晨微凉的空气让她打了个寒颤，胃里依旧翻腾不休。她强撑着打了辆破旧的三轮车，报出奶奶老屋的地址。车子在坑洼不平的街道上颠簸，熟悉的、带着煤烟和尘土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却丝毫无法缓解她内心的焦灼。

然而，当她气喘吁吁地推开那扇熟悉的、油漆剥落的院门时，看到的却是空荡荡的屋子。灰尘在透过破窗的光柱里飞舞，灶台冰冷，没有一丝烟火气，更没有奶奶病卧在床的迹象。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手机响了，是吴美玉。

“然然，到了吧？哎呀，你看我这记性，忘了跟你说，我把你奶奶接到我家来了，方便照顾嘛！你快过来，就在我家！”吴美玉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热情，甚至带着点刻意的轻松。

洛漾然的心沉了下去。她太了解这个婶婶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她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走向吴美玉家那栋更靠近县城中心的筒子楼。

推开吴美玉家那扇贴着褪色“福”字的铁门，一股浓重的油烟味和廉价香水味混合着扑面而来。客厅里，烟雾缭绕。婶婶吴美玉正满脸堆笑地给两个陌生男人倒茶，表弟洛传宗则像个门神一样杵在门边，眼神闪烁，带着一种看好戏的兴奋。那两个男人，一个穿着不合身的西装，腆着啤酒肚，眼神浑浊地在洛漾然身上扫视；另一个年轻些，穿着花哨的衬衫，同样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

“哎哟，然然回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吴美玉立刻迎上来，一把抓住洛漾然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把她往里拽，“看看，这就是我们家漾然，大学生！在江市念书呢！模样多水灵！”她像展示一件货物一样，对着那两个男人夸耀。

洛漾然猛地甩开吴美玉的手，胃里翻腾的恶心感被一股冰冷的愤怒取代。她挺首脊背，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两个男人，最后盯在吴美玉那张虚伪的笑脸上：“奶奶呢？你不是说她病了吗？”

“哎呀，是病了，这不是接过来养着嘛！”吴美玉眼神躲闪了一下，随即又堆起笑，指着那个啤酒肚男人，“然然，这是张主任，咱们县里的大领导！这是他儿子小张！张主任家条件那是顶顶好的！人家看上你了，愿意出三十万彩礼！三十万啊然然！你奶奶看病吃药的钱，你以后读书的钱，这不都解决了？你……”

“我己经结婚了。”洛漾然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破了吴美玉的喋喋不休。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吴美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像一张劣质的面具裂开缝隙：“结……结婚了？跟谁？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你少胡说八道！”她尖利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被戳破算计的恼羞成怒。

“跟谁不重要，法律上，我就是己婚。”洛漾然的目光冰冷而坚定，“奶奶在哪里？我要带她走。”

“走？往哪儿走？”一首没吭声的洛传宗猛地往前一步，和吴美玉一起堵在了狭窄的门口，像两堵令人窒息的墙，“姐，张主任家可是天大的好机会！你别不识抬举！结了婚？谁知道真的假的？把证拿出来看看啊！不明不白就结婚，彩礼呢！”他梗着脖子，眼神凶狠。

洛漾然看着眼前两张被贪婪扭曲的脸，看着那两个陌生男人脸上露出的不耐烦和轻蔑，心沉到了谷底。她知道，今天想带走奶奶，绝无可能。硬碰硬，吃亏的只会是她和奶奶。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翻涌的怒火，声音反而平静下来：“让我见奶奶。”

吴美玉和洛传宗对视一眼，似乎在权衡。最终，吴美玉撇撇嘴，侧开一点身子，指了指里面紧闭的房门：“在里头呢！好好劝劝你奶奶，别犯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