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破镜重圆

午后，阳光带着点稀薄的暖意，透过行道树稀疏的叶子洒下来。洛漾然站在约定的街角，看着对面美容院明亮的玻璃门。她下意识地拉了拉身上短袖的下摆，试图让它更服帖地盖住小腹。手指蜷缩着，掌心有些潮湿。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挺首背脊，试图驱散那份不自觉的瑟缩。

玻璃门“叮咚”一声被推开，赵伊思像一阵风似的冲了出来。她穿着美容院统一的粉色制服，脸上带着工作后的疲惫，但看到洛漾然，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笑容灿烂地扑过来挽住她的胳膊。

“然然！可想死我了！”赵伊思的声音清脆响亮，带着蓝县特有的乡音，“走走走，姐今天发工资了，请你吃好的！就前面那家新开的麻辣烫，听说汤底绝了！”

洛漾然被她挽着，身体有瞬间的僵硬，随即放松下来，嘴角也努力弯起一个弧度：“好啊。”赵伊思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护肤品和消毒水的味道，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些。这是她在江市为数不多的、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同样来自那个重男轻女风气浓重的蓝县，赵伊思高中就被迫辍学，学了门美容的手艺，去年终于受不了家里无休止的压榨，揣着几百块钱就跑来了江市，在美容院从学徒做起，咬着牙熬到现在。

两人挤在小小的麻辣烫店里，人声鼎沸，热气腾腾。赵伊思熟稔地挑着菜，嘴里还不停：“最近忙死了，天天加班，那些富婆姐姐们做项目跟不要钱似的……对了，你怎么样？开学准备得差不多了吧？学费够不够？我这月发了点奖金，你先拿去用？”她说着就要掏手机转账。

“不用不用！”洛漾然连忙按住她的手，心里涌起一股暖流，随即又被更深的复杂情绪淹没。她看着赵伊思关切的眼睛，喉咙有些发紧，“伊思……我结婚了。”

“啥？！”赵伊思手里的丸子“啪嗒”掉回盘子里，眼睛瞪得溜圆，“结婚？！跟谁？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她随即恍然大悟，猛地一拍桌子，“是不是周叙川？！我就知道！你们俩当初分得不明不白的，我就觉得有戏！破镜重圆啊然然！太好了！”她兴奋得脸都红了，声音拔高了好几度，引得旁边几桌都看了过来。

洛漾然的脸瞬间烧了起来，不是因为赵伊思的激动，而是因为那句“破镜重圆”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她下意识地又扯了扯卫衣下摆，仿佛想把自己缩得更小一点。她垂下眼，盯着碗里漂浮的油花，声音低得几乎被店里的嘈杂淹没：“嗯……是他。就……前几天领的证。”

“哇！恭喜恭喜！”赵伊思完全沉浸在“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喜悦里，根本没注意到洛漾然的不自在，“我就说嘛，周叙川那人，看着冷冰冰的，其实心里肯定有你！这下好了，你也不用那么辛苦自己赚学费了！他那么有钱，你安心养着准备当新娘子就行！婚礼啥时候办？在江市还是回蓝县？哎呀，我得开始给你攒红包了！”她叽叽喳喳地说着，己经开始畅想婚礼场景。

洛漾然只觉得嘴里麻辣烫的味道变得又苦又涩。她无法解释，也无法认同赵伊思口中那个“破镜重圆”的美好故事。她甚至无法彻底认同自己肚子里那个正在生长的生命。产检时的心跳，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陌生感和……挥之不去的羞耻。

“婚礼……还没定。”她含糊地应着，拿起旁边的冰水猛灌了一口，试图压下喉咙里的哽塞，“他……也挺忙的。”

“哎呀，大老板嘛，忙点正常！”赵伊思不以为意，又给她夹了个丸子，“快吃快吃！！”她说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洛漾然一首下意识护在小腹上的手，又看了看她身上那件过于宽大的短袖，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又被替朋友高兴的情绪盖了过去，“对了，你搬去跟他住了吧？”

她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没有回答。她想起那个空旷冰冷、毫无人气的公寓，想起紧闭的主卧门，想起茶几上那张冰冷的银行卡，想起次卧里孤灯下拼命画稿的自己。

一顿饭，赵伊思吃得兴高采烈，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憧憬。洛漾然却味同嚼蜡，每一口都带着难以言说的沉重。她听着好友真诚的祝福，看着她眼中纯粹的喜悦，那份无法言说的真相和内心的羞耻感像藤蔓一样越缠越紧。她只能更紧地用手臂挡在身前，仿佛这样就能挡住那个让她无所适从的身份，挡住外界可能投来的、让她尴尬的目光。

走出麻辣烫店，傍晚的风带着凉意。赵伊思挽着她，还在兴奋地计划着下次见面要给她带什么孕妇补品。洛漾然沉默地走着，目光落在人行道地砖的缝隙里。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雀跃，一个沉滞。她听着好友的声音，感受着腹中那个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生命，只觉得前路茫茫，那份被强行按下的茫然和无措，在赵伊思纯粹的祝福声中，变得更加尖锐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