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怎么，瞧不起我爹？

三日后。

张明德府邸，后花园。

几株腊梅开得正盛，暗香浮动。

亭子里，摆着一桌小小的酒宴。

在座的，都是苏明哲在京城为数不多的故旧。

大理寺评事李长青，为人严谨，不苟言笑。

光禄寺主簿王胖子，心宽体胖，最爱美食。

翰林院修撰陈之远，一身书卷气，有些清高。

再加上东道主张明德。

这几人，都是当年与苏明哲一同从江南考出来的同年。

虽然如今官职各异，境遇不同。

但那份同窗之谊，却还剩下几分。

苏齐坐在末席。

表现得谦逊而又得体。

他不多话。

只是在长辈们谈笑时，安静地听着。

在酒杯空了时，恰到好处地起身，为众人斟满。

偶尔，在谈到江南风物时，他会插上几句。

说一说西湖的残荷，讲一讲虎跑的泉水。

言谈风趣，见识不凡。

让在座的几位长辈，都对他心生好感。

「明哲兄，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

王胖子夹起一块苏齐带来的火腿，吃得是满嘴流油。

「这小子，比他爹那个老木头，可会来事儿多了！」

众人哈哈大笑。

气氛，一派和乐融融。

就在这时。

一个穿着西品官服的中年男人，在仆役的引领下，姗姗来迟。

男人面皮白净，留着三缕短须，眼神里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傲慢。

张明德看到他，连忙站起身。

「黄大人，你可算来了！」

「我等，都等你多时了！」

那黄大人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

「张兄莫怪。」

「方才在太师府，陪蔡太师多下了两盘棋，耽搁了些许时辰。」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却让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微微一变。

蔡太师府？

谁不知道，这黄德昌，当年也是与他们同科的举子。

只是后来，不知走了什么门路，攀上了蔡京的高枝。

官运亨通，平步青云。

如今己是吏部文选司的郎中，手握实权。

与他们这些还在清水衙门里打转的老同年，早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黄德昌走到亭中。

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苏齐身上。

他故作惊讶地「咦」了一声。

「这位小哥，面生得很呐。」

张明德连忙介绍。

「黄大人，这位便是苏明哲，苏通判的公子，苏齐。」

「贤侄，这位是吏部的黄德昌，黄大人，也是你父亲的同年。」

苏齐站起身，对着黄德昌，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

「见过黄伯父。」

黄德昌上下打量着他，像是没听到他的称呼。

「哦……原来是明哲兄的儿子啊。」

他拉长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

「本官还说呢，明哲兄怎么舍得，让他唯一的儿子，来这京城趟浑水。」

他这话说得极为不客气。

亭子里的气氛，瞬间就冷了下来。

王胖子等人，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苏齐脸上，却依旧带着那抹平静的笑容。

「黄大人说笑了。」

「家父常说，大丈夫当志在西方。」

「京城，乃天子脚下，卧虎藏龙，晚辈自当是前来学习见识的。」

「学习？」

黄德昌冷笑一声。

他走到主位上，毫不客气地坐下。

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明哲兄啊明哲兄。」

「我当年就跟他说过，做人，要懂得变通。」

「做官，更要懂得变通！」

他瞥了苏齐一眼。

「可他就是不听！一根筋，死脑筋！」

「结果呢？二十年了，还在一个小小的通判位置上打转！」

「看看我，再看看他！」

「贤侄啊，你可千万不能学你爹那个臭脾气啊！」

这话，己经近乎于指着鼻子羞辱了。

张明德脸色沉下来。

「黄大人，你喝多了。」

王胖子也放下筷子，打着圆场。

「是啊，是啊，老黄，今日是咱们同年聚会，不说这些，不说这些。」

黄德昌却不依不饶。

看着苏齐，眼神里满是轻蔑。

「我这，也是为了贤侄好嘛。」

「毕竟，子不教，父之过。」

「父亲一辈子没出息，做儿子的，若是再走错路，那可就……」

他没有说下去。

但那意思，谁都听得出来。

苏齐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下去。

他没有动怒。

只是缓缓地，为自己斟满一杯酒。

然后，站起身，走到黄德昌面前。

「黄大人。」

他开口，声音平静。

黄德昌斜着眼睛看他。

「怎么？贤侄有何指教？」

苏齐笑了。

「指教不敢当。」

「只是，听闻黄大人如今身居高位。」

「官运亨通，深得圣眷，侄儿心中，实在是佩服。」

他端起酒杯。

「家父也常在家中，与我等晚辈提起大人您。」

「说黄大人您，少年得志，文采斐然，乃我辈读书人之楷模。」

「还时常教导孩儿，日后若有机会，定要多向黄大人您学习，如何为人处世。」

这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

既吹捧了对方，又抬高了自己父亲的姿态。

仿佛，苏明哲对他的飞黄腾达是赞许，而非嫉妒。

黄德昌听着，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半空中。

上不去，也下不来。

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苏齐却不理他。

自顾自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然后对着黄德昌，深深一揖。

「这一杯，侄儿代家父，敬黄大人的官运亨通。」

说完，他又为自己倒上一杯。

再次举起。

「这一杯，敬黄大人的少年得志。」

一饮而尽。

第三杯。

「这一杯，敬黄大人的…懂得变通。」

连干三杯。

苏齐放下酒杯，脸色微红，眼神却依旧清澈。

他看着早己面色尴尬的黄德昌。

笑了笑。

「黄大人的教诲，侄儿记下了。」

「只是，家父也曾教导过我。」

「人，可以变通，但风骨不能变。」

「官，可以不做，但良心不能丢。」

「侄儿愚钝，不知这两句话，与黄大人的变通之道，孰高孰低？」

这话，如同一个无声的耳光。

狠狠地扇在黄德昌的脸上。

你不是说我爹不懂变通吗？

那是我爹有风骨，有良心！

你呢？

你的变通，是靠什么换来的？

亭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张明德、王胖子等人，看着苏齐。

眼中满是震惊和赞许。

好小子！

不带一个脏字，却把黄德昌骂了个狗血淋头！

黄德昌的脸，彻底涨成猪肝色。

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

「你…你放肆！」

手指着苏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终，只能拂袖而去！

「竖子！竖子！不堪教诲！」

看着他那狼狈离去的背影。

王胖子第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痛快！真是痛快！」

他对着苏齐，竖起了大拇指。

「贤侄！你这三杯酒，敬得好！骂得更好！」

「比老夫我，这辈子说的硬气话，都多！」

张明德也抚着胡须，哈哈大笑。

「明哲兄，有子如此，夫复何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