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这京城的水，得让它再浑点！

午后的阳光，透过竹林的缝隙，洒在小院里。

石桌上一壶浊酒，几碟小菜。

是张明德夫人亲手做的，带着江南的家乡味。

张明德脸上是久违的畅快笑意。

看着苏齐。

眼神，像看着一块己绽放光华的绝世璞玉。

他为苏齐，斟满一杯温酒。

「贤侄啊。」

他端起酒杯，感慨万千。

「你这番见识，这番胸襟。」

「莫说是你父亲那个老木头，便是在这国子监里。」

「老夫也未曾见过几人能与你比肩。」

苏齐连忙起身，双手端起酒杯。

「世叔谬赞了，晚辈愧不敢当。」

「侄儿不过是胡思乱想，纸上谈兵罢了，当不得真。」

两人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带来一阵暖意。

放下酒杯。

张明德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

他看着苏齐，眼神里多了一丝长辈对晚辈特有的担忧。

「只是，贤侄。」

「你可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苏齐心中一动。

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张明德叹了口气。

「你初到京城，便声名鹊起。」

「开业盛典，一掷百万，震惊朝野。」

「舌战群儒，让太学颜面扫地。」

「这风头，太盛了，也太快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低了些。

「这京城，不比江南。」

「这里的水，表面看着平静，却深不见底。」

「你今日得罪的，是太学那帮只知空谈的腐儒，倒也无妨。」

「可你那百万捐赠，那日进斗金的珍品阁。」

「还有那引得满城妇人疯狂的魅影仙踪。」

「你挡了多少人的财路？又刺痛了多少人的眼睛？」

他看着苏齐，语重心长。

「那些人可不像郑玄年之流，只会与你讲道理。」

「他们是盘踞在这京城里，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

「贤侄啊，你日后行事，需三思，需谨慎。」

「切不可，再这般锋芒毕露了。」

苏齐听着这位长辈发自肺腑的忠告。

心中一暖。

他知道，对方是真的将他当成了自家的子侄。

才会说出这番掏心窝子的话。

他再次起身对着张明德，深深一揖。

「多谢世叔提点，侄儿，受教了。」

「只是……」

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有时候，这水，就是因为太清了。」

「里面的小鱼小虾才会被人看得一清二楚。」

「把它搅浑了。」

「浑到谁也看不清谁的时候，反而能摸到大鱼。」

张明德愣住了。

看着苏齐那双深邃的眼睛。

忽然觉得，自己刚才那番话有些多余了。

眼前这个年轻人，根本不是一棵需要庇护的秀木。

他分明是那股，要主动掀起风浪的狂风！

苏齐重新坐下。

脸上锐气收敛，又变回那个谦恭有礼的晚辈。

「世叔，说起来。」

「侄儿这次进京，除了探望您之外，其实……还有一事相求。」

张明德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捻着胡须。

「哦？但说无妨。」

苏齐叹了口气，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

「您也知道，家父那个人。」

「性格耿首，眼里容不得沙子。」

「在官场上，实在是不善变通。」

「如今在苏州通判任上，虽说也想做些实事。」

「却也因此，得罪了不少同僚和上峰。」

他苦笑了一下。

「侄儿此次来京，闹出这么大动静。」

「一来，是生意所需。」

「二来，让那些人知道，我苏家在京城，也有些人脉。」

「想让他们在背后给家父使绊子的时候，能多几分忌惮。」

他放下酒杯看着张明德，言辞恳切。

「只是，侄儿终究是商贾之身，人微言轻。」

「日后，若家父在苏州，真遇到什么小人构陷，或是不公的待遇。」

「还望世叔能看在与家父的同窗之谊上。」

「在京城，为家父…仗义执言一二。」

这话，说得极为巧妙。

既是求助，又是在示弱。

更是将之前所有的张扬，都归结为一片孝心。

张明德听完，先是一愣。

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他指着苏齐，又是欣慰，又是好笑。

「你这小子！真滑头！」

「真是比你爹那个老木头，会说话多了！」

他拍了拍胸脯。

「放心！」

「你爹，也是我的同年兄弟！」

「他若是在苏州受了委屈，老夫第一个不答应！」

「我虽然官小力微，但在这京城里，也还有几个说话管用的老朋友！」

「吏部、御史台，都还有我等的门生故旧。」

「谁要是敢无故欺负明哲兄。」

「老夫定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清流的骨气！」

苏齐心中大定。

知道自己这第一步棋，走对了。

他再次起身，对着张明德，行了一个大礼。

「侄儿，代家父，谢过世叔了！」

「你我叔侄，何须如此客气！」

张明德扶起他，越看越是喜欢。

「对了。」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

「你父亲在京中的故旧，可不止我一个。」

「大理寺的李评事，刚正不阿。」

「光禄寺的王主簿，为人圆滑却也念旧情。」

「还有翰林院的陈修撰。」

「他可是官家面前的红人，时常能参与一些机要文件的草拟。」

「那都是跟我们一科考出来，一起喝过酒，一起骂过座师的交情。」

他拉着苏齐的手。

「这样。」

「改日，老夫做东，在家里摆一桌薄酒。」

「把他们都请来，与你这贤侄，好好认识认识。」

「有我们这些老家伙，在京城给你撑着。」

「未必能帮你做什么大事。」

「至少也能让那些宵小之辈，先掂量掂量！」

苏齐心中大喜。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他原本只想，一个个地去拜访。

没想到，张明德竟然要主动为他组局。

这一下，就省去了他无数的功夫。

「那便，多谢世叔了！」

苏齐躬身再拜。

……

从张府出来。

坐上回府的马车。

苏齐靠在车厢里，闭上眼睛。

脑海中，开始复盘今日的整个过程。

张明德这条线，算是搭上了。

而且，收获远超预期。

这些清流官员，看似无权无势。

但他们，掌握着官场上另一种更重要的东西。

舆论。

和声望。

有了他们的背书。

自己奸商的形象，就能在士大夫阶层里得到极大的扭转。

他睁开眼。

掀开车帘的一角。

看着窗外那繁华而又暗流涌动的汴京城。

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浑水，才好摸鱼。

现在，这京城的水，还不够浑。

得再加几把火。

他放下车帘。

对着外面驾车的车夫，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去一趟，潘楼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