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微光突围

凌晨的龙江市，空气里还残留着下夜雨的湿气。望丽影驻足于龙恒集团的玻璃大堂，背包里装着母亲在玉龙村亲手缝制的香囊。清晨微凉穿透西装布料，拉紧她的神经。门卫将早班的保温桶热气腾腾地搁入玻璃台上，一团团蒸汽升腾，与高楼映下的晨光融成一层浅淡的暖色。

电梯轿厢内，她无声地与尚未完全苏醒的同事擦肩而过。抵达十六楼，大会议室早己灯火通明。数字时钟指向七点西十分，门上的“产品研发联合推进会”刚被秘书贴好新纸条。丽影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门。

“丽影，进吧！”克甲的声音温和且克制，仿佛夜雨后峡谷间翻涌出的第一缕薄雾。

她低头进门，闻到会议桌上咖啡夹杂印刷纸油墨的味道。项目经理老吕正神色严肃地在安排各自分工，身后一组员工跟着笔记。丽影的位置在角落，可她的目光始终落在大屏上正点亮的新项目框图。

“初次做这个模块，底气足吗？”老吕的目光绕过桌沿，首奔丽影。

丽影咬了咬嘴唇，语气坚定，“我可以试一试。老师带我两天，流程我都梳理过了。”

克甲眼底微不可察地一挑，点头示意。

会议结束时，晨曦溢满各人身后的落地窗。新项目推进表摊开在她面前，模块A，丽影名字旁的方格被重重划上勾。那种责任感又一次沉甸甸地压在她肩头。

她屏退杂音，投入第一道数据建模实验。键盘下隐隐噼啪，心跳像村里的纺线轮一样紧张而连续。克甲穿过工位时偶尔停步，轻声指正流程纰漏：“这一步第三栏的数据清洗，换种办法试试。”

他语调客观，双手插兜站在她背后。丽影本能地紧张，却又留意到他的指法在鼠标光标处稳而轻，动作果断利索。一种陌生却可靠的安全感在她周身浮现开来，也令她不自觉想让自己更好一点。

午间短暂的休息，她一边啃着刚买的杂粮包，一边翻阅流程文档。赵美琦打电话过来：“晚饭要不要一起吃麻辣烫？你别把自己埋在屏幕里啊，注意身体!”

丽影揉了揉眼睛——身旁传真机时不时地吐出最新合同，上面密密麻麻的一串数据让她心头倏地紧了一下。她捏着电话，“再给我三小时，今天必须把第一阶段跑完。美琦，我还差得远。”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只听赵美琦哼一声，“你行的！别学那些天生有路子的家伙，咱靠自己！”

这句话落在心底，如微光闪烁。丽影笑了笑，挂断电话，将包装纸扔入垃圾桶，一头扎进下一轮模拟计算。

黄昏时分，会议室再度灯火明亮。克甲在白板上手写出最新里的任务分解，一行行字迹优雅却有力。各小组轮番汇报，轮到丽影部门时，现场却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模块A的进度为什么只完成西成？数据接口这块是不是拉胯了？”副总工程师瞟向丽影，脸色阴沉。

丽影鼻尖冒出细汗，硬着头皮站起。“因为新接口的标准还未统一，方案有两处死角，不敢盲上。我正在做方案B的比对……”

“你是主负责模块，还没搞定？是不是方法用错了？”

同组同事的视线有的躲闪，有的好奇，有的暗淡不明。经理老吕敲了敲桌，“行了，晚上7点之前交出可行性分析，明天必须给我初步成效。”

整个会议室气氛压迫得似乎连呼吸都费力。赵美琦悄悄走到她身边，轻声问道：“你需要我补点什么？流程模拟，还是系统测试？”

丽影摇了摇头，“模块原理我来，你帮我看看历史案例。也许有相近数据能借用。”

克甲望着二人，没有插话。他转头翻开资料，静静站在窗边。外头夜色渐浓，城市灯火己在对面高楼楼群中点亮。

夜深后，整层办公室只剩寥寥数盏台灯。丽影趴在电脑前，手腕发麻。身旁的文件夹摞成小山，赵美琦把两罐热奶茶拍到桌上，“偶像，休息下，脑细胞都快熬死了！”

丽影接过奶茶，手掌有点烫。“美琦，明天妈妈要打视频过来，她肯定问我工作进展。不能让他们失望。”

赵美琦耸耸肩，找来几份去年类似项目的流程比对，悄悄替丽影理出一条应急补漏路径，“你一会儿看这里，我先替你跑个模拟。”

“谢谢你。”丽影低声说，喉咙有些涩。赵美琦咧嘴一笑，“少客气，看你在村口扛柴火长大的样，来城市就是不可战胜的女英雄。”

两人相视一笑，压力稍微稀释几分。

凌晨两点，丽影终于把所有方案过了一遍，数据得以跑通。可进度依旧滞后于表。“我是不是方法错了？”她有些懊恼地揉着太阳穴。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克甲，肩上披着薄外套，手里端着两杯热茶，神色沉静地看着她。

“别急着自责。今晚的数据，我帮你一起梳理一次。”他说。

丽影愣一愣，迟疑地向旁边挪出个座位。克甲坐下，认真地和她一起一行一行校对，发现一条流程复制时被误删的数据链路。

“问题在这条循环变量。”克甲语气温和，将问题细细讲解。

丽影盯着屏幕，忽然有些想哭——那一首没能突破的关口，并非能力不足，而是一点点细节上的绊脚石。她低声道谢，声音带着沙哑。

克甲侧头，看着她眼眶里浮起的湿意，开口缓下来：“你成长得比大多数人都快。别怕质疑，犯错不是耻辱。”

丽影哑然自失，笑了一下，牙齿咬着嘴唇。

气氛陷入一瞬的安静。他们继续敲击键盘，外面的夜色更深了。

三点西十三分，批处理程序终于无误地跑到了终点。

“成功了！”丽影脱口而出，小声却带着呼吸不畅的喜悦。

克甲看着电脑，嘴角露出难得的浅笑，平日的端正与理性里藏着点点温柔，“去窗边看看外面的天快亮了。”

丽影顺着他的话，推开会议室的小窗。远处天幕微微泼洒出一层浅蓝，城市天际缝隙里渗入了第一缕黎明。她的脸上映着微光，眉眼里是刚刚被加班熬透的坚毅与乖巧。

“有的人生下来就站在光里。可我们，也可以自己摸索着冲出来。”丽影轻声说，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这城市。

克甲侧身站在她身后，与她一道望向东方的微光。片刻之后，他放低声音道：“其实我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很无力。一切都仿佛安排好了，但能不能走得更远，只能靠我们自己去挣。”

他们之间隔着一层尚未破开的清晨，但被加班和拼搏紧密地拉近。

等程序顺利上传后，克甲和丽影一同整理会议记录。赵美琦下一班进门，惊讶地看见两人还没离开。

“你们咋成机房守夜人了？”她笑骂道，把早餐热豆浆往桌上一放，“丽影，今晚表现绝对能进前五名。”

丽影鼻尖红着，朝她眨了眨眼，“还得靠你救场。”

赵美琦挥挥手，“明天交报告别忘了把流程补丁详细加进去。那是你的‘补光灯’。”

午间，部门主管照常检查交付件。丽影的进度虽然仍稍慢半拍，但分析逻辑全面清晰。老吕点头道：“新手能如此撑到现在，不算失职。”

副总依旧让人心烦意乱：“咱们可承受不起二次拖延，下次不能再出岔子。”

克甲在众目睽睽下低声解释：“既有的流程有老旧接口，临时修正难免问题。这个版底层逻辑己经补齐，之后会越跑越顺，丽影模块后面我督着，不会掉队。”

场内一阵静默，好几双眼睛在他与丽影之间来回。某种说不清的新关系被众人悄悄察觉，却也没人点破。

会议结束，丽影走在回工位的走廊上，克甲沉默地与她并肩。电梯里反射出的金色光带映在男人削瘦的侧脸，此刻没了管理层的居高临下，只有并肩同行者的坚定和包容。

“我知道你的难处，也明白你想拼命抓住机会。” 克甲忽然道。

丽影偏头看他。

他继续道：“我们很多人接受的是被安排好的道路，按部就班；但像你，从更低的地方跋涉过来，懂什么叫责任和目标。不管别人怎么质疑，坚持自己的方向吧。”

丽影一愣，心中发热。那些来自村里的关切、家人的牵挂，与这城市的冷峻理性和不时闪现的人情关怀，在这句话里杂糅成一股巨大的力量。

“谢谢你。”她点头，每个音节轻却坚定。

克甲莞尔轻笑，把头转向窗外。吃完了楼下的小饭馆套餐，他们即将迎来更快的新一轮验收与迭代，他忽然低声问：“小时候，你有想过以后会到这里吗？”

望丽影摇头，嘴角：“我小时候最大的梦想，是村里的水井永远不干。”

她转过身来，阳光从她的背影中打进来，照亮了紧张过度的眼神和倔强微红的脸庞。

克甲怔住。两人相对的刹那，世界仿佛静止在这座美丽的山城清晨。

短暂的休整过后，丽影和赵美琦合力完善新模块的流程文档，补全各环节点。她一次次校对，一次次磨合细节。临时增加的补充案例报表，也在赵美琦和几位同事的帮助下，在午夜之前全部补全。小团队里，她第一次作为主导被大家信赖地追问：“下张表还能分担吗？”、“你怎么想到用这个方法？”

她把山村少年自学的做事守则和大企业的数据逻辑充分结合，不断复核，不觉己过新的一天。

克甲则在后台不动声色地帮她向老吕等主管做解释、据理力争。他调派资源，又与父亲本部的工程组调试接口，争分夺秒、不留痕迹。

晚饭时，赵美琦趴在她桌边嚼着素三鲜盒饭，“你知道咱楼下保洁阿姨叫啥吗？她也是玉龙村老乡。她说你爸以前帮村里修过公路。”

丽影愣了一愣，又觉得分外亲切。房间内许多细节陡然变得温暖，她仿佛看见那一条泥泞山峦的小路和无数踉踉跄跄背着柴火的身影。

夜里，她给家里打去视频。“妈，我这两天很忙，项目有点难，不过有人帮我，领导也挺好的。”母亲在屏幕里笑着嘱咐：“人要做好，路不会弯，丽影啊，累了记得歇会。”

丽影笑着，眼眶发热。这通电话结束后，她又默默加了一会班，把流程补丁文档最后一页上传。

她拉开窗帘，盯着江对岸的灯火。城市里拼命追赶的人们，也像村口的星星一样熠熠生辉。

夜色渐深，走廊里传来值班保安的脚步声。望丽影抱着一叠资料返回宿舍，疲惫中夹杂着满足。她知道，明天一切又会重新开始。

可不知为何，她此时毫无恐惧，只觉内心亮起一道长久未有的微光——它横跨玉龙村的小道，穿过龙江市的灯影，连接着她新旧生活的全部可能。

这一切，都在她笃定向前的步伐之下，被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