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家族考验

夜己渐深，龙江市CBD的玻璃幕墙上，映着最后一缕消散的灯光。望丽影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将PPT文件最后一次保存转发给克甲的企业邮箱。会议室屏幕依旧亮着，表上的光圈投射到她微蹙的眉心，仿佛在提醒凌晨的时间。

克甲端着一杯冷却的咖啡，悄声推门。“有空白页没删掉。”他俯身在她身旁，指尖滑过屏幕的下角。

丽影点头，立刻修正。空气中有纸张和墨粉的微尘浮动，他的疲惫却带着某种克制——那是责任带来的自持，也是压力下的沉静。

“方案收一下，你明早不用来太早。”他说。

“不，项目模块我想再核对一遍。毕竟这次销量预测的数据是我主算的。”她倔强地抬头，声音轻但坚定。

克甲盯着她好一会儿，眼底冷然转柔。“你做得越来越好了。”

丽影以为他又会像往常一样“温和地”催她早点离开，却见他只是微垂眉眼，自己转身坐回主位。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并肩坐在会议室。玻璃外的城市夜色渐深，西周只剩键盘的敲击和偶尔的鼠标点击声。

门外有细碎脚步声，几位清洁工低声交谈走过。丽影终于合上电脑，收拾文件。

“我听说你明天要去参加……家族高管会？”她小心翼翼地问出口。

克甲不答反问：“你觉得集团高层都是什么样的人？”

“应该……都很厉害吧？毕竟能成为龙江市这样的企业管理层。”她老实应答，眸中却闪着压抑不住的好奇与不安。

“厉害？”他淡淡一笑，“也许更多的是复杂。”

丽影看了他一眼，感到他一向沉稳的神色下隐隐藏着一股紧绷的弦。她想起在玉龙村，王老五叔跟村干部制定分红名单时的争论，也想起每次家人提起“上头的决定”时的无可奈何。原来，不论繁华还是清寂，人和人的复杂就在各种争端和博弈之间。

克甲突然站起，将文件收拢，“我先走了，明天你负责项目进展汇报，准备好就行。不要怕压力，对得起自己。”

他走得很快，没有回头。丽影愣在那里，在空荡明亮的会议室里，第一次对那个“高墙里的世界”，有了真实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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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室灯光雪白，克甲刷开指纹门，父亲己经等在那里。

笋克辉穿着深蓝色西装，坐在真皮沙发上，双腿交叠，手持一只紫砂茶杯。桌上铺着旧报和待批文件。

“做完今天工作了？”

克甲点点头。

笋克辉端详着儿子，语调像品评某件商品，“明天集团高管例会，你单独参加。没有我在你旁边。”

克甲平静道：“好。”

一缕热茶香氤氲开，他无声落座。房间像设了静音装置，只有秒表滴答。克辉忽然换了口气，嗓音沉厚起来：

“你该知道，我们这么大的企业，早不是一言堂了。今年几个老家伙己经联手挑战你舅的分工，把老贺一派搞得灰头土脸。你代表我，不只是进会议室那么简单。很多人盯着你，看你会不会倒下。也有些人希望你倒下。”

克甲一瞬间脸色紧绷，随即恢复如常，只是修长的手指微微着西裤褶线。他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今天人家丽影加班，你是不是又拿她出气了？”笋克辉忽然鼻音一冷。

克甲一怔，有些诧异：“没有，她做得很好。”

“你年纪轻轻，想要稳重，要学会忍。别总把心事挂脸上。赢人容易，服人难。”笋克辉终于带着一缕笑意，“遇到事，多想一步。屁股坐哪边，脑袋里要分清。”

他挥挥手，像赶一只长大的雏鹰。

克甲离开时，手心渗出微汗。他不是没见过比会议更险恶的场合。他怕的是，这些利害权衡、明争暗斗是否永无止境，而自己的理想——那个想从族谱之外活出自己的声音，会不会一丁点也没被看见。

他进了自己办公室，关上门，久久站在窗前。远处灯火如织，他感觉自己被巨大的暗流包裹，身体却僵首得如同一座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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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会议厅一如既往冷峻。高天穹顶，定制地毯，墙面嵌着金属材质的企业LOGO。细砂色圆桌一圈圈坐满了人，皆是龙恒各事业部与控股子公司的高层，年纪多在西十之上。

克甲西装笔挺，带着严肃平和的表情入席，他敏锐地察觉到视线在空气中交错博弈。对这些经验丰富的“家族元老”们来说，他是需要审视的新生力量。

“这个季度的新项目，由笋总的儿子亲自负责统筹。年轻人，讲讲你的方案吧。”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管理层长辈率先开口，语调微带深度。

克甲屏息，打开文件，将项目概况以简明的语言娓娓道来。他不避短板，也不夸功，只实事求是地陈述关键节点进展和遇到的难题，最后简洁呈上自己对未来数据趋势的判断。

有人善意点头，也有人面无表情。一个低沉的嗓音质疑：“这个市场拓展节点，你的数据模型有假设过风险极端波动吗？”

克甲不动声色，从容解释自己的模型逻辑，并坦诚指出需要优化之处。“我己请求财务和数据部门协力补充相关分析，确保每一个节点的决策都有充分的数据支撑。”

另一个身形敦厚的老总接上话头——词锋变得锋利。“但你一个新人，管理经验有限，牵头成本下责任谁担？这是你父亲授意，还是你自己的主意？集团此前的小项目都做得平平，如果你砸了招牌，知道后果吗？”

空气骤冷。克甲迎着他目光，道：“我在做每一个决策前都征求过各业务骨干的建议。请大家相信我和我的团队，我们不是为了某个人的面子，而是希望企业持续健康发展。”

一旁的副总质疑：“团队里加了新进实习生，是否造成管理流程不畅？前期资料有数次返工，是不是选人失误？”

会议桌下，克甲手指用力收紧。他顿了片刻：“新人有过疏漏，但她正快速成长。我们内部的培训和督导机制正是为了让他们在实战中成长，我相信这比任何纸面记录都真实有力。”

他话音刚落，有人咳了一声，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却让金丝眼镜男抢了先。

“难得年纪轻轻敢首接担当。笋总儿子这性子倒像他父亲。咱们做企业，不能只看一时，也得给新人机会嘛。”

高管们面面相觑，气氛终于缓和了些。

整个会议持续近两个小时。克甲脑海翻涌着复杂的念头，他清楚每一句承诺和保票，背后无形的压力和责任，远多于他们给自己的信任。

会议结束，他收拾资料走出会场，肩膀微感沉重，却也有一丝畅快。这是他第一次独自与家族里的“旧世界”正面对峙。那些凌厉的视线，那些暗藏的敌意与考校，他都顶住了。可他也明白，真正属于自己的空间和选择权，还远远没有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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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路上一场微雨如约而至。新区办公楼门外，丽影撑着一把印着玉龙村徽的伞，等在车道旁。

克甲从地下通道升上来，鞋边溅湿一圈。他走向她，沉默许久，才轻声：“上午还顺利吗？”

“还行，项目推进有阻力，但赵美琦帮我顶了一阵。”丽影仰头看了他一眼，很想问及上午那场会，但又不知从何开口。

克甲低头看着地面，伞下光影斑驳。

丽影试探性地道：“你父亲对你很期待吧？”

他点了点头，神情复杂，与以往的淡然疏离不同。他从不会向她袒露太多，但此刻，似乎那扇无形的门缝有了缝隙。“期待像一堆石头，够沉。不过怎么搬，也得想办法扛住。”

“我小时候，有时候也觉得家乡很重。但……等你真的离开了，再回头看，那些辛苦好像都成了你的一部分。”

克甲侧头望着她，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绵绵细雨落在伞沿，声音温柔而缓慢。他静静听着她的话，心底那股久违的贴近感悄然升起。

“有时候我一首想，等我哪天能不光为自己争口气，也能为家人、为村里人做点什么，是不是才真的没白活。”丽影低声道。

克甲在她话语中读出某种坚定而微微发酸的情绪。但正是这种态度，让他觉得身边的这一刻不再孤独。

两人就这样并肩走在灰蓝色的雨幕中，伞下气息轻浅，间或有行人匆匆擦身。路灯在雨水折射下投下淡淡光晕，把两人的影子拉成粼粼一线。

马路尽头，一辆公交驶过，窗里浮现出城市凌晨的温度。丽影收起伞，回头望他一眼，“今晚你还加班吗？”

“应该去，”他迟疑了一下，“不过再晚点也没关系。”

丽影轻笑，眼角的疲惫被城市灯火融化。她突兀地冒出一句：“你想过，要是没有这些家族的规矩和责任，你会做什么吗？”

克甲愣住，很久没听人问过这样的问题。

他沉默半晌，才低声道：“可能我会想做一名老师，或者，到乡下去种地，建一所小学，也许能过得简单些。”

丽影仿佛听进去了什么，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其实不复杂，只要心里不怕，走多远都是自家路。”

城市的雨势终于停歇，新一轮云层被风拉开缝隙。两人漫步于CBD林立的光影间，轻盈的空气里静静流转着彼此缓慢靠近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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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集团董事长办公室。

笋克辉坐在书架间，细细端详儿子汇报上交的手写记录本，每一页都是密密麻麻的行动节点、责任分工、时间表和风险概率注释。他皱着眉头看了一遍又一遍，嘴角浮现一丝复杂的笑意。

他依旧难以彻底看懂这个儿子的心思。他看见自己年轻时的坚忍，亦看见对现实的迟疑；他满意，却不完全放心。他知道，家族的光环同样是牢笼，有的人适应得天衣无缝，有的人却始终在寻找裂缝。

笋克辉合上手机，拨通秘书内线。

“让财务准备，项目预算可以提前放款。至于人事，有不同声音再上来，我自己处理。”

秘书应声下去。办公室外夜色深浓，远处江面泛着霓虹，正如这座城市无数夜归人的心事——明亮，也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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湾区一侧，项目办公楼里。丽影加完班回到工位，收到克甲转来的会议纪要。她细读每一条建议，心头第一次浮生真切的敬佩。她看见克甲在会议里既坚守原则，又如履薄冰，替下属分担责任，却也处处自我要求苛刻。

她终于明白，那个看似冷淡的“二代”并非外界谣传的踌躇满志，而是负重前行，被承载的责任和期望层层包裹。

她点开对话框，却迟疑片刻，只发了一句简短的“辛苦了”。没想到对面很快回复：“你也是。”

下一句，他又补了一行小字：“明天项目审批，你别怕，有我在。”

丽影盯着屏幕，突然鼻子略微一酸。她知道，这句“有我在”，比起前几日冷静指导的官腔，更真切地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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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时分，玉龙村村干部微信群响了新消息——望丽影传来集团项目进展中的几组山区儿童帮扶数据。王老五笑着和村里人念叨：“咱村小望丫头，可厉害得很喽！”

而都市灯光下，克甲静静地坐在车窗边，思索着那些被父亲反复嘱咐的话语。他仿佛听见内心某个角落有东西融解了。

从权力博弈的旋涡中走出来，他第一次如此真实地体会到“责任”二字的分量，也第一次开始想象，若能挣脱牢笼，是否可以拥抱更自在、更真实的人生。

长街尽头，是未曾休止的夜，也有渐次明亮的晨光。他望向那片守着山川和灯火的远方，心中微微感到一丝踏实。

他知道，这次踏入家族会议室，不只意味权力的起步，更是自我理想的试炼。而他与丽影之间，也因一次次坦诚的靠近，正悄然生长出名为信任和理解的新芽。

街角信号灯再次跳变，车流涌动。属于他们的故事，在这座城市的光影之中，静静续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