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金牛道计

这日午后，云苓正在后院晾晒药材。

深秋的风卷着枯黄的落叶，簌簌地掠过青石台阶，带着几分寒意。

她拢了拢单薄的衣衫，纤细的手指将最后一批桔梗小心翼翼地铺展在竹匾上。阳光透过院中那棵老槐树的枝叶，在她素白的衣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云苓！”一道清脆的喊声突然从月门处传来。春桃提着鹅黄色的裙摆小跑过来，圆润的脸颊泛着红晕，发髻间还沾着几片柳叶，显然是刚从热闹的市集赶回来。

她跑得急了，额前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鬓边，胸脯一起一伏地喘着气。

“回来了。”云苓轻声道，手指轻轻拨弄着竹匾上的药材，让每一片桔梗都能均匀地晒到阳光。

春桃在云苓面前停下，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晃了晃：“你猜我在东市听到什么消息了？”

不等云苓回答，她就迫不及待地打开油纸包，露出几块金黄色的芝麻糖，“先尝尝，蜀地商队带来的稀罕物，说是用巴蜀特有的红蔗糖做的，甜而不腻呢。”

云苓手上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巴蜀——这个词像一根细针，轻轻刺进她的心口。

她垂下眼帘，长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我不饿，你留着吃吧。”她继续整理药材，声音平静得像一潭秋水，“什么消息这么着急？”

春桃凑近一步，眼睛亮晶晶的：“前线大捷！大人和司马将军己经攻下蜀国了！”

云苓的手指猛地收紧，一根桔梗在她指间断成两截。她迅速松开手，指尖微微发颤：“什么时候的事？”

“三天前！驿卒刚把消息送到宫里。”春桃眉飞色舞地说着，“听说大王高兴得当场赏了报信人十金呢！”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起来。云苓眯起眼睛，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千里之外的战场——张仪站在营帐前，身着锦袍，正与司马错指着地图商议。

春桃又上前一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市集上的人都说，大人和司马错将军用了什么'金牛计'，骗得蜀王自己打开了城门呢！”

“金牛道计。”云苓不自觉地纠正，随即意识到失言，连忙补充，“告示上是这么写的吧？”

春桃摇摇头：“告示上可没写这么细。姐姐怎么知道的？”

云苓淡淡一笑，没有回答。秋风拂过她的发梢，带起几缕青丝。

她记得史书上的记载：蜀道不通，秦惠文王诈言秦得天降石牛，夜能粪金，写信给蜀王，馈赠宝物石牛并献美女。蜀王素性贪欲，便派五力士在大、小剑山、五丁峡一带峭壁处，日夜劈山破石凿险开路。待蜀道开通，秦军便长驱首入……

“好了。”云苓轻声打断自己的思绪，“今日天气好，去把西厢房的被褥拿出来晒晒，潮气重了。”她转身欲走，衣袖却被春桃轻轻拉住。

春桃点点头，却没有挪步：“还有件事……”她犹豫了一下，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听说大人咳疾加重了……”

“啪！”云苓手中的竹匾掉在地上，药材撒了一地。

她僵立在原地，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过了片刻，她才缓缓蹲下身去捡，手指微微发抖。

春桃连忙蹲下帮忙：“你别急，我听驿卒说，大王己经派太医带着最好的药材赶往前线了。”她一边说一边麻利地捡着药材。

云苓沉默地捡着药材，一片一片，动作缓慢而机械。她的指甲掐进了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秋风卷着落叶从她们身边掠过，发出沙沙的响声。

“云苓。”春桃突然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你在担心大人吧？”

云苓低着头，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府中上下谁不担心？管事这几日不也天天去庙里上香？”

“那不一样。”春桃小声嘀咕，“赵叔是保佑大人打胜仗……”她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云苓，先前你为大人挡箭，我见大人明明有收你为房的意思，为什么后来又没消息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你这些日子，没个笑脸，可是因为这个难过……”

“春桃！”云苓猛地抬头，手中的药材又散落在地上。她的嘴唇微微颤抖，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春桃见她脸色霎白，赶紧转移话题：“对了对了，我还听说大人与司马将军准备趁胜攻打巴国呢！说是要一鼓作气……”

云苓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裙子上的尘土，她的表情己经恢复了平静，“嗯，大人与将军定会顺利凯旋的。”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春桃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纤细的身影在秋风中显得格外单薄，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院中的老槐树又落下几片黄叶，在空中打着旋儿，最终无声地落在青石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