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这是表白吗

“两杯宫廷玉液酒加大锤等于多少钱？”

“女郎说什么？”

“无事无事，混说罢了。”

暗号对不上，看来不是老乡。

裴铭表白来得突兀，杜瑾一时无言以对，两人周遭空气霎那凝结僵持。这无厘头的暗号仿若以力破巧，尚未飘飞的粉红氛围瞬间被戳破，杜瑾脑子也急速运转思考如何混过这遭。

垂头略微思考片刻，待裴铭一盏饮子喝完，被表白的人才堪堪给出回应。

“大人既知儿从何而来，想来对儿之身世全然知晓罢。”杜瑾替对方续上杯乳茶，扬起笑颜推拒：“儿去岁腊月得赦出宫，大人浸淫官场多年，定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儿自飘零久，己无亲长家族可依。”

“大人世家子，儿曾堕贱籍；大人己着绯袍官途无量，儿却只市井酒肆一寻常厨娘。你我二人无论家世前程皆不相配，所谓嫁娶，儿只当大人玩笑，来日不必再提。”

言罢将桌案中间那枚玄色绣竹柏荷包向前推去，歉意颔首后起身朝后厨去，再不欲多言。

前日里才教导过两个小的顾客是上帝营业准则，今日转头杜瑾便将这位贵客独自撂在外面，连人家想吃什么都不曾过问，急匆匆躲到后院去。

躲藏约莫半个时辰，阿环托一盏蜜豆双皮奶轻轻推开门扉。

“他可走了么？可有用过饭食？可留下什么话？”

“女郎说裴大人吗，客人没点菜，杨六郎做主压了餺飥并几样快手菜奉上，郎君吃完便离去，只临走时将此物压在案上，吩咐婢子转交给女郎。”

是那枚极眼熟的荷包，巴掌大小，杜瑾并未抬手接过，只示意搁在茶几上，不错眼盯着，仿佛里头装满火药，不知何时便要炸人满脸满身。

“他没留饭钱吗？”

“难道荷包里不是银钱吗，这么贵气的郎君怎么还逃单啊！”

推拒时曾细细摸索过的杜瑾不敢说话，那荷包里显然是一枚圆润扁物，决计不是银锞子。

呃——但这如何好分说，杜瑾实在不好解释荷包里放了什么，便只能让裴铭担下这无端罪名，接过递来的双皮奶时尚有些疑惑，这东西不是早停产了么？

“杨郎君特意为女郎蒸的，说是甜品可解焦虑，只是女郎何事烦恼？阿环有什么能帮衬？”

“无事无事，外头春生似乎唤你呢，快去吧，我吃完就来哈。”

好容易将人哄劝出去，杜瑾预备找个盒子妥善收好择日送回，掂起时还是好奇，不自觉轻轻抽开拉绳，入目是枚羊脂色玉环，只几袅烟色附着，当是选用上好籽料雕琢而成；玉环旁还有一方西折笺纸，展开正是柜台压着那沓浣花笺、

信该是自己离开后即刻写就，不过将将吹干笔墨便卷起塞进荷包里。

……我这样唐突上门确实不应当，不过虽然你说咱们家世前途不相配，可我就是喜欢你啊，喜欢就是喜欢！所谓佳偶，只需两情相悦便好！我知道你一定有为难的原因，倘若愿意告诉我，我一定为你排除万难，只希望你不要介意，千万不要不理我，也不要先看上旁的男子，就等一等我好不好嘛……

————以上为杜瑾脑中翻译版本————

一封信写得既言辞凿凿又楚楚可怜，杜瑾带入那张扑克脸，应当是做不出惹人爱怜的表情来，杜瑾将笺纸展开用石镇子压住轻轻推动，不再卷皱后夹进常看的杂记中存好便朝屋外走去。

暮食生意照旧是极好的，越接近仲秋晚间天色也越发明亮，酒肆打烊比以往更迟些，待擦洗完桌案碗碟，全家人团团而坐吃饭己到亥时。大桌上放着白日里没卖完的菜肉，两个馋虫吃得头也不抬，杨六郎惯常翻着三白眼不说话，只杜瑾这主人闷闷扒着饭粒，不似平常爱讲古玩闹。

“那裴家郎君可是与你挑明？”阿环带着春生正在院中井边洗碗，两个庖厨便在厨房查看火势：“你这模样，便是推拒了？”

杨六郎笑得促狭，手上不断包着肉粽，嘴里还有功夫调笑装鸵鸟的店主女郎。

“听你言语，似是早瞧出不对了是吗。”听到这话，杜瑾猛地抬头瞪视对方，咬牙切齿不甘道：“为何不先行提点我，真是胳膊肘往外拐！”

“郎有情妾有意之事，倘若我这旁人点破还有什么趣味。”杨六郎嘴角歪起，笑起来有股子匪气，看着女郎跳脚，不免十分开怀：“除了这位裴郎君，你可还见过哪个食客吃饭总不赶着正经饭点，分明盼着人少好与你独处说话！”

“初见时那位衣着用料贵重却极简素，有时甚至还未换下浅绯色官袍；再看这两旬，哪次来不是正经改换过衣衫，某也远远瞧过几次，那袍服花色，环佩玉带哪处不是细心挑的，有时琵琶袖口所绣纹样，你瞧着不眼熟么？”

女郎不语，只是一昧低头反思，这话当真吗，这段时日此人确实穿得花哨，日日里看见这俊脸晃荡，确实不敢恳切说一句不爱看。

杨六郎看女郎不答话，便继续开始细节攻击。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须知男子遇上心仪娘子时也不遑多让的。”大概自家主人太不争气，杨六郎说到此处时忍不住瞪一眼对面接着开炮：“不说这人罢，便说女郎自己，那新裁的粉衫黄裙七宝头面，又是为何人所制。”

难道不能是自己喜欢吗，杜瑾心中是这般反驳，然而底气实在不足，并不敢大声说出口，只心虚抬头朝房梁望了望。

“哪里就两情相悦，我可是郑重拒绝过了。”帮着将一大挂鲜肉粽挪进大锅里焖煮，杜瑾擦了擦汗倔强反驳：“家世不相配这是事实，今日他喜欢我，明日便会喜欢旁人，这感情之事又不如红日东升西落皆为定数。”

“又不是提亲，便是拒了也不是坏事，女郎家大业大主意更大，合该找个赘婿才好。”放上厚重的杉木锅盖，杨六郎将纱布浸水打湿，沿着锅沿细细围堵住水汽，语气微微上挑取笑：“且你以为我是什么善人，与女郎说这般多只是叫他死得明白，免得枉作糊涂鬼罢了。”

……

杜瑾只当作没听见最后一句，笑着拱手谢过对方答疑解惑之情后，留下一句搞事扣钱便将人独自撂下，唤过阿环打水沐浴去。

篾席睡前用水擦洗过，此时躺着并不觉热意，外间小榻上阿环己然奏起小呼噜，杜瑾却在大床上辗转反侧毫无睡意。无论白日里拒绝得多干脆，其实杜瑾心中明白，自己对这位裴郎君并非全无好感。

回绝时言辞也并非假意迂回，士农工商，两人之间整整差出两个阶级，社会地位实在不相当，女子处世本就艰难，若婚姻还要低上一头，实在难和美，故而，这位裴大人实非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