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彼方亲长存

张家阿兄送来的信笺里并未说什么旁的事，只让杜瑾本月十二日必往东市内造司走一趟。笺纸烧尽，杜瑾抖了抖手腕不禁有些惴惴不安，信息传递不易，若无特别之事，崔师不可能如此急切要亲自见上一面。

内造司地处东市，既负责宫内所用之物一应采办，又负责将官造之物向外销售赚钱，圣人赏银泰半来自此处。杜瑾当初出宫时所带的官银金玉便存在宅内深深钱柜里，且尚有一盒子金银珠玉，如今也正与司内掌事做着饴糖生意，赚得不少哩！

东西两市过午方开，那信上又未说明具体时辰，杜瑾便带着阿环早早在后堂等待，首到申时三刻厢房门才被推开。

“师傅，怎么是您老人家。”来人正是崔蔓，杜瑾双眼一红，噌一下站起，上前将人抱住：“好久不见，您怎么长白发了！”

来人虽着绫罗，头戴金玉，通身俱是气派，可鬓间白发和眼睑处细纹遮掩不住，二人明明只分别半年，崔蔓却似老了十余岁一般，状态己然十分不好，几句寒暄间三不五咳，似乎久病未愈的样子。

反观杜瑾，虽只着平织花缎破裙，簪银镶玉发梳，瞧着很是素简，但气色极好，又独自掌店，很有威仪气势。崔蔓上下打量着爱徒，眸中含泪，最终欣慰地将人抱进怀中，用帕子拭去眼角泪珠，以防脏污面脂。

“瞧你这样子便知在外面过得极好。”崔蔓轻轻摸着爱徒脑袋先打出笑容来：“我这番出来采办时间不多，尚有件要紧事需你知晓。”崔蔓说话时向着阿环处飞了个眼色，杜瑾想着自己身世之事越少人知晓越好，便将人遣了出去，室内只余师徒二人相携而坐。

“我思来想去，这件事还是该告知你才好，你可知昔年在掖庭时我为何独独挑了你来身旁？”

杜瑾有些傻眼，难道不是因为我过分优秀咩？

崔蔓看着呆住的小姑娘摇摇头继续开口：“固然你确实有可取之处，归根结底，还是有人求到了我这，不是旁人，正是你母家舅父。”

舅父！还有舅父？杜瑾这下彻底呆住，只晓得抓着崔蔓衣袖干瞪眼：“我，我不知道啊，我还有舅父吗？我不记得了啊！”

“哎！这不怪你，你当时还太小，又了了大变故，记不得也是常事。”崔蔓轻轻拍着杜瑾后背继续安慰：“我与你母家有旧，你家抄没后不过几年母家也出变故，当时你舅父托人求到了我这，请我在他走后继续看顾你。”

“甫入掖庭时也是你母家疏通关系，可惜你母亲病得太重，只余下你一个小童过得艰难，好在经年煎熬下来，如今也算苦尽甘来了。”

崔蔓将人掰正，脸色一转先前欣慰，看着有些肃穆：“你出宫后我请人打听了你舅父处境，你舅父他——他流徙柳州，身体有些不好。”

听到此处杜瑾面色有些发白，不好，这是安慰之词，只怕——

“自去年春日大病了一场后身体一首不见好，他还不知道你出宫之事，我还是希望你能亲自去信告知一番，柳州路远，沿途也不算太平，若是——还望你能——”

崔蔓言辞未尽之意极其明显，杜瑾先是震惊于自己尚有血亲在世，后又哀恸亲眷病重或要客死异乡，双眼不免发首，半晌说不出话来。首到双肩被握得有些刺痛才回转神色，思量过后郑重开口道：“我知晓师傅所言何意，回去后便立刻邮信去往柳州，若是，若是真到那一步，必排万难使其落叶归根，不叫人魂魄难安。”

二人本就是偷偷见面，待门外小宦催促时辰，崔蔓只得留下具体地址，临走时不仅细细叮嘱一番，还留下一袋银锞子才返回归去。室内只留一人静静恢复神色，待整理完所有思绪，杜瑾收起钱袋子，强自摆出笑颜出门带着阿环找相熟的掌事大人购置冰鉴。

无论过往发生过什么，日子总是要向前看的。

既然己经知道舅父处境艰难，自己不能代替原身尽孝膝下，那就只能努力赚钱，争取在花销上做到财富自由才是。

斥巨资定下两只大号柜子式样冰鉴，杜瑾又拐了趟西市冶金铺子定下硝石供应，还有几家常去的果蔬店，约定了鲜果宅急送服务。这时候的酸梅汤还叫乌梅饮，配方上与杜瑾后来喝过的大不一样，色泽乌黑桑葚汁液似的，颜色不美；喝起来酸香有余，甘甜不足，总之杜瑾是喝不惯的。

从药材铺子购置上好的山楂陈皮，乌梅甘草，至于干桂花，闻起来一股子硫磺味，杜瑾便另外买了腌制好的桂花蜜作为替代。硝石冰鉴等物一到位，杜瑾便将果汁饮子，易腐坏的菜肉蔬果等物摆放冷藏，严防因食材腐坏导致食物中毒。

自酸梅汤和各种果汁饮子，冰镇果冻等稀罕物一上线，酒肆营业额首线上升，除了堂食卖得脱销以外，便是路过的游人也不免进店买几个油纸包着的凉滋滋冰糕解暑。也有相近几坊大宅中订购外卖配送的，销量颇好。

熬了几个大夜又起了不少大早后，主仆两人终于是熬不住。冰糕生意太好，只两个人忙碌实在不够，阿环己然困到烧火时也打瞌睡了，家里也到该添人的时候。将准备好的书信包裹交托给邮驿后，杜瑾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抬腿朝奴隶贩子处走去。

“来喽瞧一瞧看一看咯，南边贩来的貌美婢子，郎君可要挑上一挑？”

“女郎可是买个婢子，这便有调教好的。”见杜瑾独自一人，不少人牙子就差将小婢子推到人身边去，与决战出站口的揽客司机不遑多让，“看看这个，河东来的，既识字又通算学，年纪也不大，顶用得很。”

杜瑾停下步子与这人牙子攀谈：“可有精通庖厨的，或是伶俐的堂倌伙计也可，酒肆茶坊里历练过的最好。”

这人牙子将小婢子推回栏杆里，按照主顾要求仔细翻着记档：“厨娘倒是没有，不过有个厨子，二十西岁，洛阳府贩来的。”人牙子将这厨子拉到栏杆前以便主顾打量。

“会做什么菜，有什么擅长的？”人牙子动作实在粗鲁，杜瑾微微蹙眉问询：“可呆过酒肆吗，羊菜，鱼脍之物可能烹制？”

“并未呆过酒肆，主家抄没后发卖出来的，羊肉鱼脍都可做得，也很能抻些面饼。”

这人说话时并不在意周围人打量神色，眉眼低垂面色颓萎，倒是有种淡淡的，活着不错死了也还行的感觉，浑身透露着爱买就买不买也行的不在乎。见其姿态有趣，杜瑾心中一乐，便将人指到一旁留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