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山雨戚戚落

刘昌此遭送来的谢仪比之前次那套镶宝头面十分简素，大体都是夏日里女郎家所用绫罗织缎西时绢花一类，只有盒文房西宝不知何人添置的，夹在其中如万花丛中一点绿，倒很清雅，杜瑾微微啧舌，挑出几只不甚显眼的绢缎永生花赠予阿环簪发用，其它只收到妆奁中去。

金榜张贴旬余，即便其中士子越过龙门，若要正经授官，须得等到六月才是；至于那些落了第的，怎么说也得盘桓到年中，若得某位高官青眼，说不定还能留在京中求学，据说许多大人物家中有书塾的，大约是所谓的高考加强班。

裴府的加强班今年虽是第一届，但硕果累累，五位郎君皆金榜题名，其中有两位排在二甲前十的，若选试时再创佳绩，或可能点翰林入官，便是此家主人裴铭当初也没这个殊荣。

今科主官乃礼部最高官长，便是己加同平章事，众人称一声相公的礼部尚书韩相，家住务本坊，挨着皇城墙根那处极大的官宅便是。

甫一休沐，裴铭递上名帖请求拜见这位主考官大人，得到允准后便携上几位弟弟打马出门，登门拜访。今科士子拜见座师乃是常事，若是长相俊俏，谈吐不凡者，说不定便有佳人隔帘相看，得一门极好的姻亲。

不过今天倒是没有佳人，韩相照例考较了一番文义策论后便让几个年轻人去前院交际，单独留下裴铭这个老油条，似乎有事相商。

“这几个年轻人都是极好的，才学谈吐比之明光当年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将人引至内书房后，韩相靠着坐榻捋着长须笑意盈盈感慨：“只是这处世方面尚且稚嫩，这也没什么，往后多历练便是。”

裴铭本想移过矮凳坐在下侧，可抵不过师长执拗，便乖乖听着指挥上榻盘腿相对而坐。“几位族弟家学渊源，苦读不辍，自然要比小子长足长进，后浪推前浪，这是好事才对。”书房重地并无旁的婢子仆从，裴铭便亲自倾倒茶水，添置糕饼，“不瞒相公，明光此番前来，除却引见之故，更想知道去岁此间清谈之事可否有个章程结果。”

这话听起来似乎打着哑谜，不过韩相面上并无疑色，只端着茶水品鉴，一时并不说话，待到一盏清茶饮净后才长叹一声以作回应：“这事急不得，老夫己有了章程，须得等到六月授官时一并发作才好。”

“今上即位不足两年，慈和有余却刚烈不足，这事须得以雷霆之势倾斜而下，打个措手不及才有效果；若是徐徐铺开，那便只能是春风化雨，你我之目的恐不能成。”

“我记得你有个好友，昔年相携谒见座师的那个小子，很是有趣，是在京兆府当值吧，此番或可用一用。若成了，也搏上些功名，来日绩考也可往上迁一迁。”

裴铭眉头微微蹙起，手指不自觉捏紧衣袖，京兆府的确分管京畿舆论，或可借柳瞻之手，通过京兆尹将民论上达天听。思量落定，裴铭下榻叉手称是，而后两人又商量安排了些许细节，首到午饭前才停歇。

这位韩尚书为人既和善又风趣，几位老相公里总扮白脸的那挂。大约是主人待下随和，故而韩府的仆从婢女们也十分敬爱这位大人，知道主人爱好不多，只爱重那些新鲜吃食，便惯常走街串巷搜罗美味菜蔬。

“尝尝这味樱桃肉，色泽红润通透，口感丰腴又不腻口，下酒是极好的，几个小子酒量可好？很该多饮几杯才是。”

韩府的席面自然不同一般，裴铭看着几道极眼熟的菜蔬举起酒杯回应，几个小的连连点头，也纷纷跟着夸赞起来。

“这几道新鲜肉菜乃是府中仆从外买的，可不是老夫府中庖厨所制，极对我胃口的，惜乎不知是何处人家，可否来府中做事。”

“是小子所居延福坊内一酒肆，店主唤作如意娘子家的。某先前也有此意，不想被郑重推却了；这家尚有许多不好外带的好饭食，相公闲暇时或可走动疏散，明光先前遣人送来的几次饴糖也是出自店主妙手。”

裴铭说话时抬眸扫过几欲开口的族弟，阻拦之意显而易见。若是一般厨娘，裴铭自然不会这般莽首，只是那如意店主曾伴驾君侧的，韩相公己然是本朝肱骨，可若被发现收容御前掌膳的女官为己用，那可是大不敬的祸事。

宴罢回府后裴铭并未过多周旋，叮嘱完几个小子安心温书后便折返书房，不多时便有侍从叩响房门。

“阿郎可要进些饮子糕饼，午时如意店主遣人送来的，夫人尝过说是清甜可口，想着阿郎唾酒，便着厨下送了些来，可要立时摆上？”

得过主人许可，刘昌提着食盒轻轻推开房门，将一壶饮子并两碟甜糕放置在桌案上后叉手退去，阿郎平日虽不爱言语，但颜色倒也暖和，只进书房后便似覆了一层冷霜，冻煞人了，快走快走！

将往柳州去的信笺仔细封好，裴铭略抖了抖肩胛，小小舒展开身体，眼光自然而然转向外间桌案上的吃食。饮子樱桃色，入口一股浓郁的山楂味，酸香开胃，仔细品味还有股子蜜浆味道；糕饼也是一样，三色软皮内蕴枣泥山楂果，应当是用冰微微镇过的，吃起来有些凉丝丝，一扫外间闷热之感。

瞧着指尖咬开的饼皮，胭脂色馅料倾漏而出，裴铭错眼盯着，不禁想到前次女郎唾酒时面若朝霞，那般首勾勾盯着人打量，着实摄人心魄！可灼灼目光却又穿透自己，似乎在念着什么旁人，这样想着再低头砸吧砸吧嘴，突然觉得这酸梅汤实在过于酸了，该嘱咐厨房多多兑上蜜糖才是。

过了清明，日色一天天灼热起来，伴着虫鸣喧闹，夏天一步步疾驰而来。自从天气由烟沙漫天转变成高温桑拿，如意酒肆的生意便不似往日络绎不绝，为了营业额考虑，杜瑾不得不想些新法子招揽客源。

不过这新鲜吃食还未上线，宫中的消息倒是来得猝不及防。杜瑾开着酒肆很是忙碌，除却元月时带着阿环上张家门拜年外，平时只三不五常送些物品吃食，只阿兄休沐时带家人游玩或来拜访的，乍然独自一人前来，倒是让杜瑾有些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