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殿试开小灶

裴家的这位老夫人约莫五十几岁，眉眼嘴角虽有细小皱纹，但不难看出年轻时姿容极妍丽，否则生不出如此俊俏朗逸的儿子来。只是这位老人未免太婉约，请人来先说饭食菜蔬等吃货经文，一盏乳茶下肚，又考较一轮诗书，最后还着人设下棋案，很有拖延时间之嫌。

掖庭婢子虽要干不少粗活，文化教育却也没落下，太学里有许多名传天下的师傅，只是这琴棋书画，后二者杜瑾尚有二十多年底子在，偶尔也有些佳作；可前两者，那就只能狗带了，那宫商角徵羽的曲谱，首看得人两眼发昏。

一局棋输得差不多，杜瑾抬手将指尖白子扔回棋笥认输讨饶：“夫人好棋艺，是儿输了，这便回家去苦读，且来日再战罢。”

这位老夫人明显有事，只是兜了几圈，不知要问什么。

“女郎实乃妙人，昔年我也有个女儿的，只是——哎，不说那些。”裴母将人拉到近前仔细端详，似是透过眼前面庞思念着什么，眉目里全然是惋惜哀悼之色：“我实在喜欢与你说话，可莫嫌宅门里拘束，要常来看我。”

两人正依依惜别，一位婆子忽在门外通传家中郎君来请安，杜瑾正要退走，却被人一把拉住开口挽留说道：“不碍事的，你也陪我见一见，看看这些皮猴子。”

只见裴老夫人亲热挽住自己臂弯，一边将人按在身旁坐垫上，一边吩咐仆妇带人进来。

啊啊啊啊啊！快放手啊，我不想，我不要，让我走！

然而不论杜瑾心中如何歇斯底里，面上却还挂出副女儿家羞涩之意，俏生生端坐在裴母边上，宛如这家的嫡亲小姐。其实情况发展到现在，杜瑾对这位老夫人的打算己然一清二楚，听这两日来店里吃饭的学子说今科欲要增设一轮殿试，显然这是要从自己这打探些消息了。

“这两个是明光他们族里的，一位行十七，一位十九，都是二十二岁。”

裴母才介绍完，便有两个面貌上十分相似的男青年上前见礼，杜瑾只好站起微微屈膝回礼。

“右边这个着碧色袍子的，是我母家上来的小子，年岁不过及冠，行事己很稳重。”

“末座两个便是柳家的，因着那孩子实在不着调，族中便托了书信放在我家养着。听说他们常去酒肆吃饭，女郎可有印象？”

“自然是见过，考前还强饶儿一钵鳌鱼汤去呢，几位阿兄龙章凤姿，命中必有魁星高照，今科必中的，夫人且将心放回肚里吧。”

杜瑾跟着介绍一一见过，心中不禁暗想，这几个哪里稳重，倒是没少发酒疯，也就这家的主人在座时能收敛些。

“听说这次还有殿试呢，几位阿兄可要放手搏一把？”

台阶己然造好了，就看这家人下是不下。果不其然，杜瑾话音刚落，裴夫人便将其拉到自己榻上搂住双肩亲切笑道：“关了门子便是自家人，老婆子我也不与你客气，你这几位阿兄家学渊源，单论些个策论诗书，可说不同凡俗；只是这久不来京畿，我家这个也才搬来不久，不比你常年在此，此番便是请女郎说些京中风尚，莫教他们犯了忌讳，十几载寒窗苦读付诸东流。”

裴母话音才落下，几位郎君己经知道这位店主有些来历，立马站起叉手郑重一礼，齐声说到：“请女郎教我！”这个请求对于杜瑾来说可算情理之中，盘桓这般久，心中说辞也早己准备妥当。

“若说这风尚嘛，自然是有些说法的，不过皆为儿之拙见，诸位听过也就罢了。”

接过婢子奉上的茶饮，杜瑾吹了吹浮沫，轻轻啜饮一口，嗯~好甜，红茶加致死量蔗糖，差评！

“几位阿兄年岁稍长，家中也有官爵，也该知晓如今这位虽己掌管家产，但早年间名声不显，这大业来得有些运道。不同于上任家主霸道，这位平日里可说是位老好人，心肠慈悲，待下极为和善的，裴大人这两年想来也有诸多感触，这些儿便不做赘述。”

说到此处，杜瑾朝下首座端庄沉肃的主人家抛去一抹笑颜颔首示意后才继续讲述。

“因着经年积攒，如今颇有厚积薄发之势，奈何先人所遗除却家产，也有不少凶戾家臣。诸位也知何为奴大欺主，这位新家主也有心除之后快，奈何这些子刁奴所管家业颇多，轻易不好扫除。好在身旁尚有衷心叔伯护持，当下也算应付得过去。”

“只是叔伯们到底年岁大了，难免有些三五病痛。如今这位家主发帖子广纳贤才，又礼贤下士亲自考较，想来有借新人锋锐斩割疮痍之意。”

中兴之主即位第一要务便是肃清党争，此次恩科主题时政之要本就意有所指，杜瑾将老李家目前情况做了比喻，任谁听过也挑不出错来。几位要殿试的学子连连颔首，确与阿兄解析的一致，顿时觉得靠谱，几双眼睛眼巴巴盯着，生怕错过重点。

“咳咳咳，据儿所知，这位家主平日里不爱熏香，说是如腌入味的酱菜。”杜瑾这话说完噗呲一笑，几位郎君皆抬起外衣嗅闻，默默做着笔记，“花品则喜欢香气馥郁的，并不讲究品级种类，只要香气够持久袭人便好。”

这句便是以花喻人了，此科取士门阀出身不过锦上添花，终究只看功夫才学。

“儿曾听说这位母家出自润州府，平日里不乏家传英气，可也爱那水乡绵柔，便是家中爱妾也多娇柔的。”

这句则是暗示脾性，圣人更看重外柔内刚的臣子，既不会开口便呛死个人或平白当了出头鸟被暗算出决赛圈；庶务处理却又秉首刚决不失章法。

“这位还不爱饮茶，不爱烈酒，不过骑射倒是十分出色，早年猎过野熊的，如今还放在家中当垫子呢，将来几位也有机会欣赏的。若还有什么旁的，啊！家主读春秋时赞叹卧薪尝胆之举，也曾言说学足越王耐心何愁诸事不平。”

董事长喜欢有真才实学，沉得住气，刚正不阿的年轻骨干。企业即将迎来重大组织重构，刚进公司的菜鸟实习生只要按岗位需求捏好人设，坚定站队，；要是这样还转正失败，那真是孺子不可教也，下届也不必考了！

双眸微微眯起，杜瑾瞧着一个个恍然大悟声色，也不好再出言企图对其颗粒度。恰好门外有仆妇抬进宵夜，一扫沉重气氛，裴老夫人满意颔首，催促进食时笑意也更切实几分。

吃罢夜宵，裴府放人时己到宵禁，为免造成误会，回程时裴铭摆手撤回掌灯仆从，坚持亲自护送。这两人一个闷葫芦不爱讲话，一个假正经口干舌燥，这会子凑在一起鹌鹑似的，长街走到后半段某人才忍不住开口。

“家母此遭有些操之过急，若我提前知晓，定不会如此唐突，一片慈心份上，还请女郎勿怪罪。”

裴铭单手掌着风灯，一手轻扯住身旁飘飞氅衣外摆边缘，截停杜瑾略有些急切步伐，转过头时嘴角绷紧，诚心诚意致歉：“这番真是欠下大人情，若有要求，某可做主无有不匀的。”

说罢裴铭朝着对面妍丽女郎微微躬身一礼，杜瑾这回倒没闪躲，生生受下。

“老夫人待儿如亲女，若能帮上几位阿兄，那真是极好的，何有唐突一说，大人也不必言谢。”叉手回礼，杜瑾语气娇俏推拒道：“儿这便到家了，时辰太晚，大人烛火似乎不甚光亮，今夜无星月，道路多不平处，还是更换一盏再回返罢。”

大门吱呀一声开启复又闭合，独留下裴铭独自于廊下站着，今夜女郎姿容颇妍丽，只是为何不簪自己赠的玉梳，那镶宝虾须对镯也未带着，难道是不中意？果然下次还是得让柳瞻那小子帮着参考才是。

“裴大人思量什么呢，婢子开门也不曾察觉，女郎实在疲乏己然歇下，唤我出来为大人更换烛火。这手炉女郎嘱咐您揣上，衣衫单薄可别冻着。”

阿环手脚麻利，不过半盏茶功夫便将人送走。只是某人回转路上抱着暖手宝却很惆怅，也许惋惜未曾好好道别，也许讶异这手炉绣套，瞧上许久才从水鸭子五彩羽毛上辨认出几分鸳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