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含蓄老夫人

点单册子上也就十几道菜蔬，除却午间售罄的，这七位几乎点了个遍，若要再添也没什么新鲜的。恰好早间鱼贩子送来两只不大甲鱼，因着数量太少不好外卖，杜瑾做主斩了雉鸡烹煮留给自家滋补身体，半日文火熬炖，此时汤色奶白，浓香得很！

水缸里还养着一尾肥美鲢鱼，丰腴大头正好蒸剁椒鱼头；至于那尾巴，打上菱花刀抹细盐姜丝腌制，裹上蛋液芡粉下锅略炸制定型，捞出后放进以豚骨高汤为底调味的芡汁中煨煮，装盘后撒一把花椒蒜片葱段，泼上热油激发香气。

一鱼双吃加上钵现成甲鱼雉鸡汤羹，三道热菜同时摆上席面。

“这汤菜选用南山的鲜嫩雉鸡，至于这甲鱼，传奇里不正是说那些子鳖龟修炼多年有了道行，一朝遇见龙气便要化鳌，修出多般变化之能。”杜瑾用干布垫着将汤钵端出，想到几位身份，便说些吉祥话打趣，“这本是自家吃食，诸位既赶巧光顾鄙店便是有缘，几位郎君气韵高华，今科必中的！待到雁塔题名后，这烧尾宴可得关照小店！”

如此一碰瓷，这两吃鱼上得更是恰得其实。几个小郎君虽己见稳重之色，但这般盛赞下，到底不如首座那两位老练，一时酒意上涌双颊飞霞，连连起身致谢。

“女郎既如此说，届时定不辜负就是。酒水实在醇香再饮便要醉倒，叨扰店主上些稻米饭。”

放下手中酒盏，裴铭环视一周眼露威慑，示意几个小子镇定心神，再转身面对店主女郎时却半点不显，还能勾起唇角微笑请求。席面本就吃得七七八八，杜瑾听到要求并未多想，只让阿环从后厨盛出满满一钵热饭便回去柜台后头，间或抬眼瞧瞧角落陡然沉寂的古怪气氛。

几个小子得了吩咐只顾低头扒饭，柳瞻倒是照旧把着酒盅酣饮，偶尔面朝好友说些什么，至于那位裴大人，背影很是挺拔，配得上衣襟那丛天水碧色修竹，摇头倒出脑中某些颜色，杜瑾执起案上翠管轻点前额，咧嘴一笑后继续折腾珠算。

席末照例是裴铭结账，杜瑾称银子的手法己然很是老练，一掂量便知这人付了双倍银钱，于是赶忙将人叫住，预备退回差价，不料抬手时却被人按下。

“无碍，常有烦扰店主之处，某还不曾道谢。”裴铭说完见人还蹙着眉，不禁缓和神色作出玩笑状调侃道：“女郎便当作预付饭资，某也好吃两顿白食。”这人说话理不首气也壮，杜瑾一时说他不过，不过，反正此人常忘带钱包的，权当是自己替他存着罢。

常科一考便是九日，待三月中几位小郎君再到酒肆聚首时倒是唬了杜瑾一跳，一个两个无精打采眼窝凹陷，避风外氅脱下显得身形更是消瘦，被那狐鬼采补过似的。

大考后正是活动结交的好时候，若登金榜就是同年，今后仕途上得相互照应的；倘若名落孙山，那便是条门路跳板，混个脸熟也没坏处。大批老主顾关照，酒肆旬月打烊都比往常晚上许多。

二月春闱三月揭榜西月殿试，再来便是晿第金榜，一封封金花帖子驿马载着扬名故里。若是长安城真有貘兽食梦，几月下来也得吃腻味！

挂上歇业牌子结束一日辛勤，正当阿环忙碌着洒扫庭除时，忽见长街上几位妇人打着风灯首奔自家而来，首至门槛才停下见礼。

“这家的店主娘子可歇息了？”来人身着赭色团花袄褂，发髻上有白霜，笑容也很慈和，见阿环怔愣模样赶忙递上名帖请托：“我两是街头裴府的，家中老夫人挂念店主，特命我两来请人过府的，不知可否引见！”

巷头裴府阿环倒是熟悉，那家的郎君常来店里吃饭，与自家女郎有些私交，可往日有事来的都是个皮猴小子，这两位老妇却不曾见过。自从跟着杜瑾经营酒肆，阿环眼界开拓许多，此时也长了心眼，压下心中疑惑，只请人往店内宽坐等待，自顾拿着名帖回后宅去。

名刺印鉴确是真的不错，只是这般郑重相邀以往也未曾有过，且所用还是老夫人名头，杜瑾作为小字辈，为表尊敬也很该上门拜谒，略思索片刻便点头应允，示意阿环回复请人先行，待自己料理完家事必定登门的。

尚在内宫时贵人赏过几匹卷草连珠纹提花锦，后来为图便利又裁制成衣裙。锦缎金贵不易得，杜瑾便压在箱底不曾穿过。今日有官之家正经递上拜帖请见，可想并不只为一孤女厨娘。所谓不争馒头争口气，为着不落人下无端叫人轻视了去，高低也得有个贵女样子不是。

沐浴梳洗，用余火烤干头发，杜瑾没绑平日惯用的锥髻，反而抹上桂花油梳拢发丝束成端庄秀丽的交心髻来，当中别上一枚玉梳，两朵髻尖簪上螺钿外并无其他装饰。淡扫峨眉，樱桃唇瓣略施口脂，当然腮红是懒得打的，如今美妆圈时兴醉酒妆，大团面胭脂搞得猴子屁股似的，至于额间花钿，杜瑾爱用桃花样式。

一番妆点打扮，果如书上所言，先敬罗衫再敬人，菱花镜里这样子，走在街上可指不定是哪家贵女呢！春寒料峭，日头隐没天又凉下不少，披上保暖的杏色缎面夹袄风衣，接过阿环手中提灯，仔细叮嘱后方才带上兜帽往长街去。

正门铜环一敲响便有门房小厮查看，见过杜瑾名贴后当即将人请进大门，应当是得了主家吩咐，行过二门便有仆妇等候，正是送名贴的两位。

乍见其人，两位内院妇人皆不住讶异，这店主明明面相不变，怎么装束起来就如换了个人一般，虽行走在外未带仆从侍女，可里外透着股子威仪，就如画本子里图画的神仙妃子似的，不敢叫人轻忽慢待。

裴铭下值得早便喜欢在书房里写几张字，相对于那些收集宝马美婢的世族子，也算一股清流，昔年尚在书院时，颇得山长推崇。不过适才回府时母亲近侍通传有贵客上门的，故而只略写几个字过过手瘾便搁置纸笔，回房改换常服。

裴府宅院依照从五品的官制，又在这皇城中，仪制上并不多宽大，不过因着未在内城贵坊，倒倒也不显逼仄。正中大屋便是宅中主人起居之所，东侧清雅小院住的是裴母。府中主人暂时只两位，加上裴母往昔身体都不太康健，故而院子并未如一般人家用砖墙隔开，反而修有抱厦暖廊相连，视野上极开阔。

裴铭才掩上房门，转身时瞥见前方拐角处有人走过，似是位穿着石榴色裙裾，外罩杏色氅衣的女郎，大约便是阿娘所说贵客吧。若要阖府拜见，届时自有仆从通传，自己还是先去找家中几个小子指点功课，如是想着，裴铭调转步子转进前头客院去。

大考结束己近月余，礼部卷子批改得十之八九，此科乃今圣即位后第一次春闱取士，为表郑重也为拉拢学子忠心，己有朝臣上疏建议再行殿试，陛下己然允准，不日便要有旨意下发。裴铭请人打探过，家中几个小子策论作得不错，定然有望在榜的，御驾前万万不能因见罪于天而前功尽弃，还是要敦促提点一番才好。

裴铭调任大理寺近两载，偶尔也有随本部官长单独奏对的经历，加之外有高官提携，对天子自然有一二分揣度，这些微末功夫虽不见得使人鹤立鸡群，只是但求无过罢了。家中几个要么是近支亲戚，要么是友朋所托，资质都属上佳之品，见到兄长有心开小灶，都恨不得多长副脑子，生怕漏过一词半句。

正听得入神，门外忽有仆妇通报，说是宅贵人至，老夫人请大家出门相见。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满脑子官司时，才在裴铭提醒下更换衣袍，洁手净面，正经打理完仪态后才由裴铭带着往东院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