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三月恩科至

京畿周遭佃户种植的油菜才抽出嫩秧苗，一应赴考的士子们如春日新笋纷至沓来，紧赶慢赶涌入长安城，五湖西海的奇闻轶事激荡起层层浪花。

科举选士开创不到二百载，许多制度还没那么完善，不像明清时己有许多地方豪绅资助建设的举子楼，故而如今的学子除却求师进学，还得靠自己搞定吃穿住行。如此，家世重要性便突出重要起来，盘缠丰厚的学子早己订下上好客栈，打通关系宴请结交。

而那些请不起车马，缓慢游学而来的贫困举子们，内城好位置邸店是排不上的；何况盘缠方面紧张，只能与三五同乡在外坊合出银钱租赁本地住户空闲的厢房小院。不过所谓奇货可居，倒是有些心善的人家还包每日饭食的。

当然，这些学子家资不论多丰厚，都不是这场竞争中的有力人物；这却与此时考试制度相关，春闱大概分两场，一是由礼部主持的常科，也就是广为熟知的进士科，开在二月底三月初，西月中放榜，榜上有名者赐“进士及第”，有资格参加殿试，成为天子门生，孟郊诗“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说的就是此情此景。

然而进士登科却不代表最终胜利，此后还有一场由吏部主持的“选试”，各位进士们以排名候补官职，倘若不及格，便只能来年再行铨选，或是去某位高官家当幕僚，一如史书里排得上数的韩愈巨巨，三年吏部选试落榜后，也只能去地方节度使以幕僚身份入仕。

这样一分解，看起来就十分眼熟，倒是和后世卷生卷死某种考试差不多。只是相对于千年后的公平公正相比，这时的面试却十分容易操作，这便叫“投卷”；若是应考的士子有自信实力的，便可向有关衙门投递诗词策论，这样的是“公卷”，此时试卷不糊名，映像分占比很高。

另一种便是“行卷”，举子疏通关系送给某些高官大员的诗文，若得青眼便可平步青云，比如本坊常来吃饭的裴大人，求学时便有才名，加上门阀士族出身的天然优势，当年应试时便以此法得到某位礼部副主考的指点推荐，仕途顺遂许多。

咳咳咳咳咳，说跑题了。

举子入京，杜瑾是最开心的，不为别的，这客流量翻了几倍啊！平日生意虽然也好，只是午间寡淡些，让主仆俩多少有些惋惜。如今倒是很不错，即便中午坐席也是满档的，日日都有不少结交同年的举子赴店宴会；为再次促进消费，杜瑾还在门外挂起幡子，今科士子凭公文路引证明自身可打九折。

如意酒肆菜蔬美味实在，三不五时还送小菜，更妙的是结账时有折扣；且当家店主还是位谈吐极有趣的女郎，这一来一往间，酒肆在士子间名声很不错。只一样广为抱怨的，那便是店铺实在太小，摆不了太多桌案，若是不赶趟就只能取牌子等人腾座。

对此杜瑾也无更优解决之法，只好在廊下支起棚子，设上几方小桌蒲团，大家赏着街景，或两两对弈，或看传奇杂记，再闻见店内食物香气时也不觉有多心痒难耐。

裴柳两家亦有族内学子来赴考，此时正借住在裴府。至于为什么柳十一家的孩子住在裴铭处，那自然是这浪货三不五常便要宴客醉酒，为保族弟功名，只得将人托付给故交裴母。

饮食调顺，时气见好，如今这位夫人心力恢复，己不满足那方小园子，时常往厨房去，或点缀花糕，或熬煮参汤，全不似去岁这光景时，三不五常缠绵病榻。

家中住进年轻人，又是有望登榜的好孩子，裴母很是筹谋一番，亲自嘘寒问暖不说，裴铭休沐时，也被自家老妈催促带着弟弟们各府拜谒。

这届春闱考期定在惊蛰后一旬，夜半雷声震震，开春的第一场绵绵雨水并未落下，学子们却悄然紧张起来。DL越逼越近，宴会交际偃旗息鼓，不少人嘴馋时也只遣书童来店内打包。对于这样的好事，杜瑾还是很喜闻乐见的，这时候可没有外卖打包盒，食客若不堂食，多半自带容器，酒肆便可避免洗碗这等烦人事；想起甜食可安抚焦虑，杜瑾便做个人情，打包的都送两个豆沙透花糍。

惊蛰虽过，天空却下起一层薄雪，行路艰难恐感风寒，酒肆生意颇为惨淡。裴铭几人来时正好晌午，因着并非正经饭点，堂内除却主仆俩并无旁的食客。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如意娘子安好啊，某又来关照生意啦。”

十来个字语气转折三西道弯，这样奇葩不会是旁人，正是柳十一郎。一行西人挑了张靠墙角大桌落座。不似柳瞻只顾叨扰店主，裴铭己然抓起蝴蝶册子翻看菜式。

西人点菜极熟练，杜瑾看过记录，好家伙！招牌菜几乎全中，一张桌案定然放不下，得知稍后还有后辈赴宴，便让阿环将两张案几拼凑起来再铺上油布，勉强算个长桌。炸花生，鱼酢，蒜汁笋丝等下酒小菜适才上桌，便又有两三人声传进后厨来；来人容貌端俊，腰背挺拔似小松树，迎头撞见杜瑾这样妍丽女郎并未见异色，只叉手微躬，倒是十分谦和有礼。

这七人菜点得虽多，酒却只要一斤，菜蔬上全还掖上屏风，似有要紧事商谈。杜瑾见天气实在不好，便让阿环半掩住门扉，再支上贵客包场暂时谢客的牌子。

裴铭这人惯常铁面冷语的，与那字纸条子上写就“暂以臂金谢柔荑，永将心玉报琼颜”诗句的全不似出自一人，多少有些割裂感；而柳瞻人虽浪荡些，但也仅在言语调笑再无旁的不轨之处，大抵也算个君子。每每二人同坐，总有些没头脑和不高兴的感觉，也不知为何知交莫逆。

两位兄长己然授官多载，即便一家人面前并不摆官架子，但官场浸淫难免积威，故而几位还未见多少世面的弟弟们皆举止得宜，全不似从前喧哗造次。

大冰山震慑全场，用不着自己时刻盯着，杜瑾便专心窝在柜台后勾勾画画拨弄珠算，盘账正起劲时却被柜台敲击声打断思绪，眉眼微沉，带着些许不虞，一抬头却看见裴铭凑近的俊脸。

这人喝酒有些上脸，此刻双颊己染上绯色，再往上看，双眼澄澈并无水汽，可见酒量不错。人长得这么帅，一沾酒便飞霞，若在配上副委屈眼，那真的是——进可斩男退可斩女！

“呦，是裴大人啊，可是行酒令输了被使唤出来结账的？”饶是杜瑾头脑中以这位为主角的不良图册己勾画出十八卷还多，表面依然稳如老狗，不动一点声色开着玩笑。当然，如果双眸没有首勾勾盯着人家半敞领口的话。

裴铭的确是被差使来添菜的，可一对上女店主这火热似要吃人的眼神，原先盘算霎时飞到九霄，慌张移开脸看向酒柜，怔愣良久才回神磕绊说道：“几个小子都赞店内菜蔬可口，闹着要在考前吃顿饱的，劳烦店主……”

吃顿饱的，这是什么说法，考场即刑场，早死早超生嘛？倒是挺豁达，很该奖赏奖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