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看山是山

掌柜和账房先生同意张漠暂时在明月楼安顿下来，但可惜不是明月楼的客房。

看着店小二们住的大通铺和通铺上铺就的稻草，张漠苦笑不己。他这时才想起，下山前，自己和师父好像都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他张漠身上没钱！

账房先生翻着白眼说道：“你就在这里先住几天，但是别想着白吃白住。既然没钱，那就干活，用工钱抵！”

于是，张漠开始了他人生的第二份工作。

和第一份工作“刀客”一样，张漠的前几天是稀里糊涂过来的，给客人端茶倒水、上菜筛酒……不是打翻了茶水、就是碰倒了酒盏……

西五天后，一屁股“债”的张漠，干回了他的老本行——劈柴。这下倒是得心应手，甚至连账房先生有次路过的时候，都给予了极大的赞许，他当时对跟在身后的店小二说：

“店里用的牙签以后别费钱去买了，让张小哥做就是了！”

时间一晃过去了差不多半个月，每日闲暇时都忍不住往华山的方向看，可陈踏法还是没有出现。张漠甚至怀疑他这个二师兄是不是把约他来明月楼的事给忘了。

好在不说过的舒服，倒也算平淡，每日劈柴、打坐、背地图……仿佛又回到了在绿洲时的日子。

这日，正在认真劈柴的张漠，突然听到“喵”的一声猫叫，转头看去，一只圆滚滚、花纹酷似老虎的狸花猫，正兴致勃勃地在地上滚着一根劈好的柴棍玩。

发觉有人在看自己，那只狸花猫停下了右爪的动作，不屑地回视，西目相对，“喵——”狸花猫背部高高弓起。

张漠扔了一根刚刚劈好的柴过去，那狸花猫却也不怕，胖胖的身躯一跃而起，接住了那根木柴，然后“喵喵喵”的叫着，貌似得意的很。

一人一猫稀里糊涂地玩到了一起，对张漠来说，日子过的更加充实。

黄昏时分，早早劈完柴的张漠，坐在院子里，像往常一样呆呆望着远处的华山，那只狸花猫也趴在身边陪他看华山。

开始时是盼着华山方向的路上会出现陈踏法的身影，时间久了，这事却倒排在第二位了，现在的张漠，只是单纯的看山，甚至看的入迷。

在绿洲时，他也经常呆呆盯着远方的群山看——那是连绵无穷的昆仑山。在华山上住了几年，到最近才发现华山是如此……如此……该怎么形容呢？

“这位小哥，看什么呢？”

冷不丁的声音把正在冥思苦想的张漠吓了一跳，转头看去，一名三十多岁的书生站在自己身后，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自己。

“没看什么，只是劈柴累了，休息……”第一次撒谎，完全不像那么回事，张漠讪讪地说道：“休息，然后看山。”

狸花猫：“喵——”

“哈！小哥这是‘相看两不厌，只有太华山’啊！”

“嗯？”

“我因等一个朋友，在店中住了几日，见小哥日日盯着华山看，不禁有些好奇，也是因为有些无聊了，这才来闲扯几句，莫要见怪。”

张漠连忙说道：“不会！不会！”原来也是等人等了许久的，他心中竟然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鄙人姓段名素英，大理人氏，小哥怎么称呼？”

“我叫张漠。”

狸花猫：“喵！”

“原来是张小哥，”段素英看着远处的华山，问道：“张小哥可曾读过李太白的《西岳云台歌送丹丘子》？”

“没有，我读书少。”

段素英高声吟道：“三峰却立如欲摧，翠崖丹谷高掌开。白帝金精运元气，石作莲花云作台。”

“好……好诗！”张漠夸奖道，他其实不太懂，不过又觉得不夸奖两句太不礼貌。

“自然是好诗！太白‘诗仙’的称号可不是说着玩的。”段素英呵呵笑着，“这首诗我再念两遍，张小哥记下了后，再看山的时候也可以增添一份乐趣。”

“谢谢段兄！只是……我己经记下了。”

“哦？！”段素英有些意外，看不出来一个乡野少年记性如此好，看来中原果真是藏龙卧虎。

正准备说什么，突然心中一动，冲张漠说道：“我等的朋友来了，张小哥后会有期了！”

“段兄后会有期！”

张漠没有在意段素英的来去匆匆，他心里正高兴着呢。自己终于也可以学首诗了，还是太白的诗，以后李玉华再在自己面前吟诗的时候，自己也可以卖弄一番。

只是对这新交的朋友心中不自觉地有些放不下，耳中依稀听到——“计划有变……让我们不要上华山……折道去”“小声点！隔墙有耳！”

张漠连忙稳住心神，他感觉对段素英有些愧疚，段大哥对自己这么好，教自己太白的诗，怎么可以偷听他谈话，段大哥明显不想让人听到他们的话。

他没注意到，好像这两年来，自己的听力愈发的好了。

红日西沉，张漠再次被华山吸引了目光。

落日余晖下，整个华山呈现出动人心魄的古铜色，如同一柄利刃，首刺苍天。

盯着华山三个巨大的山峰，张漠一时看痴了，嘴里反复念叨着刚刚学会的诗，“三峰却立如欲摧，翠崖丹谷高掌开。三峰却立如欲摧，三峰……”

他眼前己经没有了华山，看到的只是一柄不断变幻着形态的利刃。时而如狂风般斩破天空，时而漫天刀影笼罩大地，时而如燎原烈火、似万钧雷霆，势不可挡。孙子曰：“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

接下来的几天，张漠一有空闲就盯着那柄不断变幻形态的“利刃”——华山看，他好像有些明白了“阳关三叠”的意境。

如痴如醉了几天，张漠突然惊讶地发现，哪里有什么长刀，哪有什么“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华山还是之前那座华山，依然矗立在那里，“不动如山”。

张漠知道该怎么形容华山了，他喃喃道：“原来，华山，是如此冷峻，冷峻中，又透着一丝——妩媚！”

“七弟，在做什么呢？”

“我在看山。”

狸花猫：“喵！”

“哦？看出什么了吗？”

“山本来就在那里，只不过有段时间山如剑似刀，到了今日，山还是那座山，只不过平添了几分妩媚。”

“哦？！七弟再详细点说说！”陈踏法赞许地看着张漠，但他还是不太相信自己这个七师弟小小年纪就真的悟通那道理。

“七弟？二哥！”

张漠跳了起来，激动地抱住了陈踏法，然后又红着脸尴尬地退后两步，“张漠见过师兄。”

“对不住了，山上有事耽搁了几天……咳！耽搁了几十天，让七弟久等了！”

“没事！没事！”张漠微笑着，确实有点久，不过日子倒也算过的滋润。

陈踏法心情很好，他拍拍张漠的肩膀，说道：“刚刚七弟所说的看山，再多说些于我听听。”

张漠看看陈踏法，再看看层峦叠翠的华山，他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他尴尬地说道：“我……我忘了！”

陈踏法愕然，然后又好像恍然大悟。张漠继续一头雾水，他不知道的是，自己这些日子领悟了“阳关三叠”的无穷意境。

陈踏法说道：“青源惟信禅师曾说，‘老僧三十年前来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体歇处，依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七弟怎么看？”

张漠呆若木鸡。

“七弟怎么了？”

“我好像知道是什么，但是我忘了该怎么说！”

七弟这是痴了？陈踏法莞尔，突然心中一颤，难道这个年纪轻轻的七弟，己经到了“得意忘形”“得意忘言”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