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他为什么救我

“怕朕吗？”

那沙哑低沉的三个字，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如同无形的细针，瞬间刺穿了偏殿内室令人窒息的沉寂，也狠狠扎进了苏茉混乱不堪的心底。

她猛地抬头，撞进萧夜凌那双深不见底、因失血和疲惫而显得异常幽暗的眼眸里。

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冰封千里，却沉淀着更深的、她完全无法解读的暗涌，像暴风雨来临前压抑的海面，专注地锁着她，仿佛要将她灵魂深处最细微的颤抖都捕捉殆尽。

怕？！当然怕！怕得要死好吗大佬！

您是谁？

您是一言不合就能让我脑袋搬家的暴君！

刚才还差点替我死了！

现在问我怕不怕？！

这问题比送命题还送命题啊！

苏茉内心海啸般咆哮，无数弹幕疯狂刷屏。

说怕？会不会显得太怂又惹他不高兴？

说不怕？那也太假了！他肯定不信！说不定觉得我在嘲讽他！

巨大的恐慌和求生欲在她脑中激烈交战，让她脸上的血色褪尽又涌上，最终定格在一种混杂着惊惧、茫然和巨大冲击后的惨白。

她看着暖榻上那个卸去了帝王光环、苍白疲惫的男人，看着他手臂上被沈清重新包扎好、依旧隐隐透出药味的伤口，那句“没用的东西，吓成这样？”和他拽开她时那不容抗拒的力量，再次在脑海中碰撞。

他…他替我挡了毒箭…他流了那么多血…他看起来很累…很…

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情绪悄然滋生，瞬间压过了纯粹的恐惧。

她甚至忘了玉树临风冰冷审视的目光，忘了沈清的沉默，忘了自己身处何地。

时间仿佛被拉长。

苏茉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嗓子眼狂跳，几乎要蹦出来。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最终，在那双深眸无声却极具压迫感的凝视下，她遵从了内心最混乱也是最真实的反应——她先是下意识地、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仿佛在否认什么。

随即，像是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又猛地、幅度极大地点了点头！

点完头，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眼神慌乱地飘开，不敢再与他对视。

摇头又点头，像个吓傻了的拨浪鼓。

这混乱到近乎滑稽的回应，让一旁的临风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赶紧低下头掩饰。

玉树冰冷的眼神里似乎也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波动。

沈清依旧垂眸，如同入定。

萧夜凌看着她这一系列混乱的反应，看着她惨白小脸上那藏不住的惊惶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巨大冲击撞出来的茫然无措，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深处，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轻轻动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他没有追问，也没有再说话。

只是那沉沉的目光在她慌乱飘开的侧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缓缓移开，落回自己手中那碗早己不再滚烫的药汁上。

他端起药碗，仰头，将那浓黑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动作干脆利落，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仿佛喝下去的只是寻常清水。

只有喉结滚动时牵扯到伤口带来的一丝极其细微的僵硬，暴露了这具身体正在承受的痛楚。

喝完药，他将空碗随手递给一旁的福安总管。

福安连忙接过，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您感觉如何？可要再歇息片刻？沈太医说…”

“无妨。”

萧夜凌打断他，声音依旧沙哑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疲惫。

他重新阖上眼，背靠着引枕，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倦意和因毒素带来的苍白更加明显，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清醒对话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他挥了挥手，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清晰的逐客意味。

福安立刻会意，躬身道：“是，奴才告退。”

他眼神示意沈清和玉树临风。

沈清收拾好药箱，恭敬地行了一礼，无声退下。

临风也紧随其后。

玉树如同最沉默的影子，最后扫了一眼依旧僵立在原地、魂不守舍的苏茉，冰冷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才无声地退到外间，但并未离开，依旧保持着警戒。

内室瞬间只剩下闭目养神的萧夜凌和像根柱子般杵在那里的苏茉。

福安总管走到苏茉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催促：“苏尚仪，陛下要歇息了，随咱家出来吧。”

苏茉这才如梦初醒，浑身一个激灵！

她偷偷瞥了一眼暖榻上闭着眼睛、气息沉沉的萧夜凌，那苍白疲惫的侧脸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脆弱。

他…他睡着了？还是只是闭目养神？刚才那问题…算过关了？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涌了上来，双腿更是软得不听使唤。

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僵硬地跟着福安总管挪出了内室。

珠帘在她身后轻轻晃动，隔绝了那个让她心跳失序、大脑停摆的空间。

外间的气氛同样压抑。

玉树如同一尊冰冷的杀神，守在通往内室的门口，眼神锐利地扫过苏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警告。

临风靠在不远处的窗边，抱着手臂，脸上惯常的笑意消失无踪，只剩下凝重和若有所思。

月儿一看到她出来，立刻扑了上来，带着哭腔：“姑娘！您可出来了！吓死奴婢了！”

她紧紧抓住苏茉冰凉的手，小手还在微微发抖。

秋云嬷嬷也立刻上前，沉稳的目光快速扫过苏茉全身，确认她并无外伤，只是脸色惨白，神情恍惚，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扶着苏茉在偏殿角落一张铺着软垫的椅子上坐下，声音低沉而有力：“没事了，姑娘。没事了。”

苏茉被按在椅子上，浑身依旧控制不住地轻颤。

脸颊和颈侧被擦拭过的皮肤仿佛还残留着被血点溅到的黏腻冰凉感，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浓重的血腥气和苦涩的药味。

最让她心神不宁的，是萧夜凌最后看她的那个眼神，和他那句沙哑低沉的“怕朕吗？”，以及自己那丢人现眼的摇头又点头！

太丢人了！太怂了！苏茉你个没出息的！

她在心里疯狂唾弃自己。

他会不会觉得我脑子有问题？完了完了，形象全无！本来就够炮灰了，这下连智商都受到了质疑！

“姑娘，喝口热茶，压压惊。”

秋云嬷嬷沉稳地递过一杯刚沏好的热茶。

苏茉机械地接过茶杯，滚烫的杯壁烫得她指尖一缩，却没能驱散她心底的寒意。

她小口啜饮着，温热的茶水滑入喉咙，稍稍安抚了紧绷的神经，却无法平息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为什么救我？

这个问题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中盘旋。

真的只是顺手？还是…他其实也没那么想我死？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赶紧摇头甩开。

不可能！暴君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说不定就是看我可怜，或者…觉得我还有点用？比如…整理书册？

她试图用最现实的理由说服自己，可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他苍白疲惫地靠在引枕上，闭着眼，卸下所有锋芒的样子。

那画面，与她记忆中那个冰冷暴戾、生杀予夺的帝王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割裂感。

他好像…也没那么可怕？至少…刚才那一刻…

这个念头刚冒了个头，就被她死死摁了回去。

清醒点苏茉！那可是暴君！替你挡箭可能只是他今天心情好！或者顺手！别自作多情！想想冷宫！想想凌迟！想想他折断的朱笔！苟住！一定要苟住！

“嬷嬷…”

苏茉放下茶杯，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微哑和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茫然，“陛下…陛下的伤…真的没事了吗？那毒…”

秋云嬷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眼神沉稳：“沈太医医术高明，陛下内力深厚，既己及时救治，当无大碍。姑娘不必过于忧心。”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低声道，“眼下，姑娘只需谨守本分，安安静静待着便是。莫要多思，莫要多言。”

谨守本分…安安静静…

苏茉在心里默念着这几个字，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对！我就当个安静的背景板！大佬受伤了心情肯定不好，千万别再惹到他！

月儿紧紧挨着她，小声啜泣着，显然还没从刚才殿内的混乱和惊吓中缓过来。

就在这时，内室的珠帘被轻轻掀开。

沈清提着药箱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施救后的疲惫，但神色比之前稍缓。

他看了一眼苏茉，目光在她依旧惨白的脸上停顿了一瞬，随即转向福安总管和秋云嬷嬷，声音沉稳地交代：“陛下己服药睡下，脉象平稳，余毒己清大半，只需按时服药静养即可。今夜需留人守夜，观察是否发热。”

福安总管连连点头：“有劳沈太医！辛苦沈太医！守夜之事咱家自会安排妥当！”

沈清点点头，又看了一眼苏茉的方向，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开口，只是对秋云嬷嬷微微颔首，便提着药箱转身离开了偏殿。

玉树如同影子般，无声地跟着沈清走了出去，大概是去安排外围的守卫。

临风则留在了偏殿门口，抱着手臂，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西周。

福安总管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未散的忧色。

他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苏茉和月儿，又看了看沉稳的秋云嬷嬷，沉吟片刻，开口道：“秋云嬷嬷，今夜陛下这边，还需稳妥的人手照应。月儿年纪小，怕是经不住事。苏尚仪也受了惊吓…”

他的目光落在苏茉身上，“苏尚仪，你且在此稍候，莫要随意走动。秋云嬷嬷，烦请你随咱家去小厨房看看汤药和陛下晚些时候可能用的清粥小菜备得如何了，陛下醒来或许要用。”

秋云嬷嬷沉稳应道：“是，福总管。”

她给了苏茉一个安抚的眼神，又低声叮嘱了月儿几句，便随着福安总管一起离开了偏殿。

偏殿内，瞬间只剩下苏茉、月儿，以及守在门口、如同门神般的临风。

月儿紧紧抓着苏茉的手，小脸依旧苍白，带着未干的泪痕，声音带着哭腔后的沙哑：“姑娘…奴婢…奴婢还是好怕…刚才那箭…那血…陛下他…”

“嘘！”

苏茉赶紧捂住她的嘴，心惊胆战地瞥了一眼门口临风的背影，压低声音，“别说了！月儿，都过去了！陛下没事了！沈太医说了没事！”

她嘴上安抚着月儿，自己心里却依旧七上八下，脑子里全是内室里萧夜凌闭目养神时那苍白疲惫的侧影，还有手臂上那道狰狞的伤口。

他真的没事吗？毒真的清干净了？刚才沈太医说他内力深厚…可看起来真的好虚弱…

一种不受控制的担忧，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上她的心头，让她坐立难安。

她忍不住频频望向内室的方向，虽然隔着珠帘什么也看不见。

时间在焦虑和等待中变得格外漫长。

烛火静静地燃烧，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偏殿里弥漫着药味和安神香混合的气息。

月儿靠在苏茉身边，也许是惊吓过度，也许是疲惫，竟不知不觉睡着了，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苏茉却毫无睡意。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萧夜凌的伤势，可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过去。

她想起他拽开她时那霸道的力量，想起撞进他怀里时那坚硬冰冷的触感和浓烈的龙涎香，想起他手臂流血时那漠然的表情，想起他闭着眼疲惫的样子，想起他沙哑地问“怕朕吗？”…

怕吗？

她扪心自问。

怕，当然怕。

可除了怕，好像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在心底悄悄发酵，让她心乱如麻。

就在她心绪纷乱，盯着地面光洁的金砖出神时，内室的珠帘再次被轻轻掀开一角。

临风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走到了珠帘边，他脸上惯常的轻松笑意并未恢复，依旧带着任务状态的肃然。

他看了一眼靠在苏茉身边睡着的月儿，目光落在苏茉身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苏尚仪，陛下醒了。叫你端药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