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怕朕吗

“她呢？”

萧夜凌那沙哑低沉、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两个字，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偏殿内室压抑的沉寂。

福安总管一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陛下问的是谁！他连忙躬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无比的恭谨：“回陛下，苏尚仪在外间候着，由月儿和秋云嬷嬷照看着，受了些惊吓，但…但人没事。”

沈清手持金针的动作微微一顿，眼观鼻鼻观心，专注地准备着接下来的渡穴。

玉树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探针，穿透珠帘，精准地落在外面那个缩在暖榻边、像只受惊小兽的身影上。

临风也停止了低语汇报，垂手侍立，目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萧夜凌没有再说话，只是缓缓阖上了眼，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戾气和因失血、毒素带来的苍白疲惫交织在一起，让他平日冷硬如冰雕的轮廓似乎也柔和…不，是脆弱了一丝丝。

但那周身散发的、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却并未因此减弱半分。

沈清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全神贯注地将细如牛毫的金针，精准而稳定地刺入萧夜凌手臂伤口周围的穴位。

他手法极快，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每一次落针都伴随着萧夜凌手臂肌肉极其细微的紧绷。

淡淡的黑气伴随着金针的捻动，一丝丝从伤口边缘被逼出，消散在空气中。

时间在无声的施救中流淌。

偏殿内只剩下烛火偶尔的噼啪声，金针捻动的微响，以及沈清偶尔低沉的指令。

浓重的药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里。

外间，苏茉如坐针毡。

萧夜凌那句“她呢？”虽然隔着珠帘，声音不大，却像一根羽毛搔刮在她紧绷的神经上，让她瞬间坐首了身体，竖起了耳朵。

她？谁？难道是在问我？！这个念头让她心脏漏跳了一拍，随即又被巨大的恐慌淹没。

完了完了！大佬想起来算账了！秋后算账虽迟但到！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福安总管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脸上依旧带着未散的焦虑，但看到苏茉时，眼神却复杂难辨。

他低声对秋云嬷嬷吩咐了几句，嬷嬷沉稳地点点头。

很快，一个小太监端着刚煎好的第二碗解毒汤剂，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那药碗冒着滚滚热气，浓郁苦涩的药味瞬间盖过了其他气味。

福安总管接过药碗，却没有立刻送进去，反而目光转向了苏茉。

苏茉被他看得头皮一麻，不好的预感瞬间飙升到顶点。

果然，福安总管端着药碗，走到苏茉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苏尚仪，陛下…用了金针，不便端药。这药，烦请你送进去。”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陛下此刻…心情想必不佳，苏尚仪务必…谨慎小心。”

！！！苏茉脑子里炸开一片烟花！让我送药？！现在？！里面那个可是刚替我挡了毒箭、正在逼毒、而且明显心情差到能冻死企鹅的暴君啊！福公公！您这是送药还是送我上路？！

内心小人疯狂捶地哀嚎，面上却只能僵硬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颤抖着伸出手：“奴…奴婢遵命。”

指尖触碰到滚烫的药碗边缘，烫得她一个哆嗦，差点把药泼出来。

她赶紧用两只手死死捧住碗底，感觉那灼热的温度仿佛要顺着手指一路烧到心脏。

稳住！苏茉！这可是救命的药！泼了的话就不是凌迟而是诛九族了！虽然原主好像也没什么九族可诛…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着颤抖的双手，在福安总管复杂的目光、秋云嬷嬷无声的鼓励、月儿担忧的泪眼，以及玉树临风那两道如有实质的冰冷审视下，硬着头皮，一步一步挪向那道隔绝了内外、此刻却如同通往龙潭虎穴的珠帘。

珠帘被福安轻轻掀开一角。

苏茉端着那碗滚烫的、仿佛有千斤重的药，屏住呼吸，踏入了内室。

烛光似乎比外间更暗沉一些，空气里弥漫着更浓的药味、血腥味，还有一股金针渡穴特有的、淡淡的金属气息。

沈清己经收针，正用干净的纱布小心地擦拭着萧夜凌手臂伤口周围渗出的带着乌色的血珠，然后敷上新的药膏，仔细包扎。

他动作专注，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

玉树如同最沉默的影子，侍立在暖榻一侧，冰冷的视线瞬间锁定在苏茉身上，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戒备。

临风则站在稍远些的位置，目光在苏茉和她手中的药碗上飞快扫过。

而暖榻之上——

萧夜凌依旧靠着引枕，闭着双目。

墨色的中衣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褪去了平日的冷厉锋芒，眉宇间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

那紧抿的薄唇也失了血色，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没有了龙袍的加持，没有了令人窒息的帝王威压，此刻的他，看起来只是一个受了重伤、疲惫不堪的年轻男人。

苏茉的脚步顿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清晰地看到萧夜凌卸下所有帝王面具的样子。

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暴君，不再是那个眼神冰冷、能冻裂金石的帝王。

疲惫和失血带来的虚弱，像一层薄纱，笼罩在他身上，将他身上那股令人心悸的锋锐暂时敛去，露出了底下…属于“人”的部分。

原来…他也会累？也会疼？也会…这么…

苏茉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悄然滋生，瞬间冲淡了之前的恐惧。

他刚才…就是用这样疲惫的身体，硬生生把我从毒箭下拽开的？还替我挡了那一下？

这个认知让她捧着药碗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沈清包扎完毕，恭敬地退开一步，低声道：“陛下，伤口己重新处理妥当，金针渡穴也己完成，残余毒素应无大碍，但还需静养几日，按时服药。”

他看了一眼苏茉手中的药碗，“这是后续巩固的汤药，请陛下趁热服用。”

萧夜凌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因为疲惫和失血，似乎少了几分平日刺骨的冰寒，多了几分幽暗的深邃。

他目光扫过沈清，微微颔首，随即，那视线便落在了端着药碗、僵立在暖榻前几步远的苏茉身上。

没有了平日的威压刻意释放，但那目光本身的存在，就足以让苏茉瞬间回神，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来了来了！审判时刻！

她赶紧垂下眼，不敢与他对视，双手捧着药碗，小心翼翼地往前又挪了一小步，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微颤：“陛…陛下，药…药好了。”

萧夜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那目光沉沉的，带着一种审视，又似乎夹杂着一丝苏茉完全看不懂的、极其隐晦的探究。

空气仿佛凝固了。

苏茉感觉自己的手臂因为紧张和药碗的重量开始发酸，额角也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鼓起十二万分的勇气，又往前挪了一小步，几乎站到了暖榻边沿。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发抖的手，将药碗往前递去，声音细若蚊呐：“陛…陛下，请…请用药。”

就在她递出药碗，萧夜凌伸手来接的瞬间——

他的指尖，带着失血后的微凉，轻轻擦过了她因为紧张而滚烫的手指。

那触感，如同微弱的电流！

“嘶…” 苏茉倒抽一口冷气，像是被烫到一般，手猛地一缩！

滚烫的药汁在碗里剧烈地晃荡了一下，险险没有泼洒出来！

她触电般缩回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

脸颊瞬间烧得滚烫，连耳根都红透了！

卧槽！碰到手了！要死要死要死！暴君会不会以为我故意占他便宜？！

内心弹幕瞬间被巨大的羞窘和恐慌刷屏。

萧夜凌伸出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

他稳稳地接住了那碗被她晃得差点打翻的药。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一闪而过的、异常滚烫柔软的触感。

他抬起眼，那双深邃的眸子沉沉地锁住她瞬间涨红、惊慌失措的脸，看着她像只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后退一步，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的模样。

玉树冰冷的视线瞬间锐利如刀。

临风挑了挑眉。

沈清垂眸，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萧夜凌没有立刻喝药。

他端着那碗浓黑苦涩的汤药，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苏茉。

那眼神不再冰冷，却比冰冷更让苏茉无所适从，那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带着疲惫的、却又异常专注的凝视，仿佛要将她整个人从里到外看穿。

偏殿内静得可怕，只有烛火不安地跳跃着。

在这令人窒息的、无声的张力几乎要绷断苏茉神经的最后一根弦时，萧夜凌终于缓缓开口了。

他的声音因为失血和疲惫而显得异常沙哑低沉，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苏茉的心上：

“怕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