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火浣天机

只见那道袍上璀璨的二十八星宿纹遇粉生变——北斗七星纹嘶嘶腾起白烟，顷刻间褪成焦黑，而其余星宿竟愈发银亮！

原来北斗银线早被硫磺熏出硫化银，此刻石灰粉借香炉水汽凝成碱液，蚀得作假处原形毕露。

“好一个天机示下！”陆砚之一脚踢翻圣水缸，姜黄粉遇碱泛起的血色漫过青砖，“这等把戏也配称天机？”

骚动瞬间如野火般蔓延。

神官见状随即暴喝一声“妖人乱法”，扬手便要泼那“圣水”。

陆砚之旋身甩袖，神官袖中漏出的朱砂粉与石灰水在空中相撞。香炉火星飞溅处，汞雾轰然爆开，化作漫天妖冶紫烟。

紫烟触及经幡金箔，灿灿佛纹竟如腐肉溃烂，转瞬斑驳成墨，惊得众人连连后退。

沈青瑶见状连忙用罗帕掩鼻，大喊：

“汞毒入脑则癫狂，诸位速退三丈！”

随后一枚银针破空将神官袖中暗藏的朱砂囊钉在照壁上，石灰水顺壁而下，在“南无阿弥陀佛”的刻字间蚀出焦黑沟壑。

前排几个香客突然抓挠喉咙干呕，沈青瑶连忙大喊：“快取羊乳！汞毒见血封喉！”

寺庙僧人急忙提来喂猫的羊乳罐，扬手泼出一道乳帘。

“这符水能治病？”陆砚之夺过跛脚书生的竹筒，以袖中丝帕裹住石灰粉，就着竹筒残水调成糊状敷在伤口。白烟腾起间，几条尸蚕卵在灼热中扭曲僵死。

“石灰杀蛊却伤肌理，”陆砚之甩净手上残粉，向递药囊的老者拱手，“烦请老先生赐些紫草膏。”

老者从药囊摸出青瓷瓶，递给跛脚书生：“此膏配了冰片，可缓灼痛。紫草膏待老夫去取！”

“这不过是苗疆的尸蚕卵，遇香灰便孵化噬肉。”陆砚之随即碾死蛊虫，转头盯着脸色惨白的神官，“不知这位神官还养了多少‘神虫’？”

银杏叶簌簌而落。香客中忽然冲出个癫狂的老汉，挥舞柴刀劈向神官：“还我女儿命来！你说她中邪要泡圣水，活活把人溺死在坛里！”场面霎时大乱。趁众人拉扯时，神官甩出道袍遁入后山。

陆砚之立在狼藉的香案前，望着满地打翻的供果。

方才被救的跛脚书生缩在墙角发抖，伤口处新敷的草药还在渗血，却仍死死攥着半张烧焦的符纸。

几个老妇围在圣水缸旁窃窃私语：“朝廷敕封的神官，怎会是假的……”

“上月道长预言我铺中走水，次日库房当真遭了雷劈！”一位穿绸衫的富商对着陆砚之啐了一口，冷哼道，“这等神通，岂是你们这些酸儒能参透的？”

陆砚之忽然拂袖扫落经案上的木牌。刻着“福禄寿”的桃木牌摔成两半，露出中空的夹层——里面填满灰白粉末。

“生石灰混着炭粉，遇潮则热。”他指尖拈起一撮粉末，“这便是你们求的‘香火显灵’。”

人群死寂片刻，突然有个癞头和尚捶地大哭：“触怒天神必遭天谴！北境狼烟一起，尔等皆是千古罪人！”

信众们闻言仿佛被惊醒，纷纷扑向残存的符纸碎片，有人甚至割腕取血，在黄帛上描画星图，口中还念念有词。

陆砚之抓起案头未燃的线香，蘸着碱水在地上勾画星轨：“三日后卯时，诸君可抬头观天——若偏移半寸，陆某自当赴钦天监请罪！”

沈青瑶突然扣住他手腕，广袖遮掩下，将一枚羊脂玉佩滑入他掌心。

那是从神官道袍暗袋掉出的物件，螭纹双目嵌着谢氏家徽。

钟声轰然炸响，惊起满山宿鸟。陆砚之回头望去，见那跛脚书生正一瘸一拐追来。

“陆…...陆公子留步！”书生喘着粗气递上半片羊皮，“这是那妖道逃走时落的，上面画着贡院图样……”

沈青瑶的指尖抚过羊皮边缘焦痕：“火浣布浸过明矾水，遇热显形。”

她突然将火浣布抛向香炉，腾起的青烟中浮现数行小字——竟是一份《治漕十策》的纲要！

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队黑衣骑士冲破山门，为首者扬起鎏金令牌：“有人冒充神官，我等奉旨捉拿妖人，闲杂人等速退！”

沈青瑶拽着陆砚之闪入银杏树后，眼见那令牌背面闪过礼部侍郎王怀仁的私印。

“好个贼喊捉贼！”沈青瑶冷笑一声。

寺鼓声中，陆砚之望着仍在对天叩拜的香客，攥紧了手中刻着谢氏家徽的羊脂玉，螭纹凹陷处，还沾着些未洗净的石灰粉末。

而此刻的山门外，一缕日光掠过醉仙居“满楼红袖招”的新匾，映出三楼窗缝间一闪而逝的翡翠扳指——那戴着扳指的手，正将陆砚之的诗稿投入螭纹香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