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香灰照影

晨钟声荡开山雾时，沈青瑶的马车己停在寒山寺石阶前。

陆砚之穿过熙攘的人群，远远地，就在万千身影中一眼锁定了那个女子——身着素白襦裙立于千年银杏下，发间只簪了支青玉步摇，却比满寺香火更令人动人心魄。

“陆公子，小姐在那棵……”春棠眼尖，瞧见陆砚之的身影，连忙提着裙摆匆匆迎上。

“我看见她了。”陆砚之迫不及待地打断春棠的话，脚下步子匆匆走向那棵银杏。

春棠见状，忙不迭提了提裙摆跟了过去，心里暗自嘀咕：若不是小姐千叮万嘱，命我在这乖乖候着你，就凭你让小姐等了这许久，本姑娘定要好好数落你一番才是！

哼！

“久等了，沈姑娘。”陆砚之来到沈青瑶面前，话语间带着一丝歉意。

“你来了。”沈青瑶微微仰头，目光轻柔地落在陆砚之身上，“走吧。”

随后两人并肩同行，朝寺庙大殿走去。

路过放生池时，沈青瑶的裙裾扫过新砌的照壁，惊起一只正在舔爪的玳瑁猫。

那猫儿蹿上经幡杆，琉璃眼盯着鼎中香火喵呜一声，爪间还沾着照壁的石灰粉。

“小姐，这住持好大手笔，”春棠捻着沈青瑶裙上的灰粉，“糯米灰浆里掺了石灰——呀！这猫儿爪印怎是朱砂色？”

沈青瑶瞥过猫爪在灰浆上留下的红痕：“怕是蹭了哪位香客的胭脂。”

“施主求什么？”来到大殿，老僧将朱砂笔递给沈青瑶，经案上木牌刻满陈年花纹。

沈青瑶笔锋悬在“安”字上，忽听得大殿外喧哗如沸。

只见一个神官立于香炉鼎耳前，指尖黄符浸着猩红：“天机示下！”二十八星宿道袍上的星纹竟随呼吸般明灭，似将漫天银河吞咽入腑。

这一声长喝惊起满山鸦雀。随后神官扬手撒出数十张黄符。

符纸遇风自燃，化作幽蓝火蝶扑向人群，引得香客们连忙跪拜，伏地高呼：

“天机示下！”

“荧惑犯紫薇，北境起烽烟！”神官剑指苍穹，“今科若无天命之子，胡骑破关之日便是血染江南之时！”

话音未落，小沙弥抬来一缸“圣水”，信众们争抢着将铜钱投入水中。只见那清水触到钱币竟泛起血色涟漪，吓得老妇人连连叩头。

陆砚之俯身拾起飘落脚边的残符，鼻尖掠过一丝刺鼻气味：“白磷混着硫磺粉，倒是舍得下本钱。”

沈青瑶的绣鞋突然碾过一片灰烬：“你看那跛脚书生。”

顺着她目光望去，一个拄拐的青年正颤抖着捧起“圣水”。他左腿溃烂处绑着符纸，脓血己将黄纸浸透。

“听丫鬟说三日前有位跛脚书生在天机坛求过符，”春棠声音浸着冷意，“神官说这是前世孽债，需剜肉剔骨才能化解。”

陆砚之怒不可遏，一脚踢飞脚边的石子，愤愤骂道：“什么狗屁神官！依我看，就是一群江湖骗子罢了！真不知朝廷究竟发了什么糊涂，竟将这等招摇撞骗之人招揽入朝！”

沈青瑶轻轻叹了口气，神色平静地说道：“这我倒是有所耳闻。如今朝廷正在大兴土木修建祭天台，又召集人手编撰那《神谕原典》。据说待到日环食之日，众神官会齐聚祭天台，合力向天神祈福。朝廷指望借此举保我朝万民岁岁安康，国运昌盛。 ”

话音未落，神官的桃木剑己点向人群：“那位青衫公子，何不上前让贫道观一观命格？”

剑锋所指处，人们齐刷刷望向陆砚之，纷纷让开一条道路。

只见神官的桃木剑挑着张符纸逼近陆砚之面门，剑身暗槽里滑出些粉末，符纸“轰”地燃起三尺高火苗。惊得香客们连忙跪拜高呼：

“神迹!”

沈青瑶忽然抬袖掩唇咳嗽，三枚银针自袖底激射而出，钉入香炉三足。

炉身倾斜间，滚烫香灰随风扬起，恰将道袍下摆的水晶衬里照得纤毫毕现。

“北斗星位的水晶棱角有煅烧痕，”她声如碎玉，“陆公子不妨用阳火克阴邪？"

陆砚之闻言随即朝众人大喊，“在场可有医者携带生石灰？”

“我有！”一位老者解下腰间药囊，递给陆砚之。

陆砚之闻言眼神骤亮，忽然疾步冲向照壁，剑鞘横扫刮下大片未干的灰浆。石灰粉簌簌坠下，混着糯米汁在他掌心腾起白雾，翻滚间竟凝出霜花状纹路。

“诸位可看好了——”他振袖扬灰，石灰粉如雪霰般扑向道袍星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