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铁歌的牢笼

冰冷的锈水不断冲刷、浸泡。

一块块、一层层覆盖了不知多久的污垢硬壳被强行剥离。

露出底下被掩盖的皮肤。

那是一种近乎病态的、毫无血色的雪白。

在幽蓝的应急灯光下，这苍白显得如此突兀，如此脆弱，与他之前肮脏的外表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随着污垢被擦去，更多的伤痕暴露出来。

不仅仅是新被变异鼠抓咬的伤口。

旧的疤痕，纵横交错地印在那雪白的皮肤上：有细长的、像是鞭子抽打的痕迹；

有圆形的、像是被烙铁烫过的烙印；

有深色的淤青，像是被重物反复击打留下的印记……这些伤痕，如同恶毒的纹身，烙印在这具幼小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无声地诉说着失忆前那段被彻底抹去的、极尽惨烈的时光。

赤骸擦拭的动作，在看到这些伤痕时，微微顿了一下。

她的眼神深处，那丝冰冷的探究似乎被某种更复杂的东西搅动了一下，但转瞬即逝。

她继续着粗暴的清洗，从脸到脖子，再到手臂。

冰冷的布摩擦过那些陈旧的伤痕，带来新的刺痛。

白响最初的剧烈挣扎，在窒息和冰冷的双重折磨下，渐渐变成了无力的呜咽。

他像一只被剥光了壳的蜗牛，暴露在冰冷刺骨的环境中，只剩下本能的颤抖。

粉色的瞳孔里，那点戾气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被彻底剥夺了保护壳后的、纯粹的脆弱和茫然。

他不再试图反抗那只冰冷铁钳般的手，只是本能地、微微地向那唯一的热源，赤骸钳制着他的手臂，蜷缩了一下。

这细微的动作，几乎难以察觉。

当赤骸终于停下，将那块己经变得漆黑油腻的破布扔到一边时，白响的模样己经彻底改变。

他浑身湿透，单薄破旧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骨嶙峋的轮廓。

曾经覆盖全身的污秽“甲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遍布全身、触目惊心的新旧伤痕，烙印在毫无血色的雪白皮肤上。

湿漉漉的白发紧贴着头皮和脸颊，几缕发丝粘在光洁的额头上。

唯有那双粉红色的眼睛，在洗去污垢后，显得更加纯净，也更加空洞和惊惶，如同被暴风雨蹂躏过的初生幼兽。

赤骸松开了钳制他的手。

白响失去了支撑，腿一软，跌坐在冰冷潮湿的集水槽旁，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呛入的锈水，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剧烈颤抖，牙齿格格作响。

赤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在他雪白的皮肤和遍布的伤痕上停留了几秒，又落回那双惊惶的粉瞳上。

她的表情没有任何松动，依旧是冰冷的岩石。她转身，从旁边一个补给箱里翻找了一下，抽出一件对她来说过于宽大、但相对干净的旧T恤，像扔一块抹布一样扔在白响湿漉漉的身上。

“穿上。”

命令简短，毫无温度。

白响茫然地看着那件衣服，又看看赤骸。

寒冷让他顾不上思考，他笨拙地、颤抖着手，将那件宽大的、带着机油和尘土味道的T恤往自己湿冷的身上套。动作笨拙而艰难。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加重、充满挑衅意味的脚步声响起。

黑山走了过来，他刻意停在几步远的地方，抱着胳膊，斜睨着狼狈不堪的白响，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啧，洗白了？”他嗤笑着，声音洪亮，故意让周围几个队员都听见，“洗干净了也还是个废物点心！

瞧这小胳膊小腿，风一吹就倒了吧？

除了那对怪眼睛，屁用没有！队长，咱们堡垒的粮食和水可不是大风刮来的！

养这么个没用的东西，就是浪费资源！等进了‘歌巢’，他这点肉，还不够‘蚀骨蚤’啃的！”

他的话像毒刺，精准地刺向白响最敏感的神经。废物。没用。浪费资源。

这些词，即使他不能完全理解，但那赤裸裸的贬低和恶意，如同冰冷的刀锋，瞬间刺穿了他刚刚被清洗后那层脆弱的、暂时的茫然。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屈辱猛地冲上头顶！

不是因为黑山的话，而是因为这种被彻底否定、被视作垃圾的处境！

粉瞳深处那被压制下去的戾气和痛苦烙印瞬间被点燃！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盯住黑山那张充满嘲弄的脸，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嗬嗬”声，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痉挛，甚至忘记了寒冷。

黑山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凶狠目光瞪得一怔，随即更加恼怒：“小崽子，瞪什么瞪？不服气？信不信老子……”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赤骸动了。

她的动作快得如同瞬移，没人看清她是如何转身、如何出手的。只看到一道暗红色的残影！

“砰！！！”

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重锤砸在沙袋上的闷响！

黑山那粗壮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整个人离地倒飞出去！

狠狠撞在几米外粗大的金属管道上！

发出一声巨大的金属哀鸣！

他手中的改装步枪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在远处的地板上。

黑山在管道下，痛苦地蜷缩着，捂着自己的腹部，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张大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嗬嗬的抽气声，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这一击的力量，恐怖如斯！

整个堡垒内部瞬间死寂。

只剩下巨大齿轮的轰鸣和黑山痛苦的抽气声。

毒藤和长眼脸色剧变，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看向赤骸的眼神充满了深深的忌惮和恐惧。

赤骸站在原地，甚至没有看被她击飞的黑山一眼。

她缓缓收回拳头，拳锋上缠绕的、如同赤红骸骨般的能量虚影一闪而逝。

她的目光冰冷地扫过噤若寒蝉的其他队员，最后落回坐在地上、因这突如其来的暴力而呆滞的白响身上。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噪音，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平静：

“我说过，他，是我的。”

“谁再碰他，谁再废话，”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痛苦蜷缩的黑山，“这就是下场。”

绝对的死寂。连黑山的抽气声都微弱了下去，只剩下恐惧的颤抖。

赤骸不再理会任何人。

她弯腰，一把将还处在呆滞状态、穿着宽大湿T恤的白响再次拎了起来。

这次的动作似乎比之前稍微“轻”了那么一丝，但依旧不容反抗。

她像拎着一件刚刚确认了所有权的物品，转身，大步走向堡垒深处更昏暗的区域，那里是通往“歌巢”居住区的通道口。

白响被她拎在手里，身体悬空晃荡着。

刚才那股因愤怒而激起的戾气，在赤骸那雷霆般的一拳和冰冷的话语下，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更深的茫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

他下意识地抬起自己那只沾着锈水和没擦干污渍的手。

那只刚刚因为愤怒而抠进地板缝隙、指甲缝里还残留着黑泥和一丝血迹的手。

赤骸拖着他走过的冰冷金属地板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歪歪扭扭的湿痕。

而在那湿痕旁边，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在他被拖行时手指无意识划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些混乱的、深浅不一的划痕。

那不是文字，也不是图案。更像是一种纯粹情绪宣泄下的、无意识的涂鸦。

扭曲的线条，混乱的圈点。

然而，在幽蓝的灯光下，在那片被划花的金属表面，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几缕彩色流光（虚空回响），仿佛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正极其缓慢地、违背常理地，朝着那些混乱的划痕处……微微聚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