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七分热

怀里那叠厚实的银票，像一块烧红的烙铁，也像一块捂不热的冰。

明明是做梦都想要的安稳，可辛夷揣着它，心里却空落落的，像是被谁硬生生剜掉了一块。

她整宿没睡好，天刚蒙蒙亮，账本上那个“陆夜淮”的名字就被她用指甲抠了不下百八十遍。

终于挨到日上三竿，两人出了那间憋屈的悦来客栈，准备去寻个地方商议下一步。洛都的喧嚣扑面而来，辛夷那点没来由的愁绪，瞬间就被街边小贩的叫卖声冲散了。

她骨子里的精明劲儿又活了过来。

拐进一家半新不旧的茶馆，辛夷抢先一步，熟门熟路地冲着伙计扬声道：“一壶龙井，七分热，别太烫了。”

伙计应声去了。

陆夜淮跟在她身后落座，看着她那副驾轻就熟的样子，眼底划过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他平日里喝茶，确实只喜七分热度，入口温润，不烫不凉。这习惯他从未对人言明，她倒是记得清楚。

茶水上来，辛夷又招手，指着墙上挂着的点心牌子，手指在最贵的几样上空划过，最后坚定地点在了最末尾那个名字上。

“就来一碟……绿豆糕。”

她说完，还特意补充了一句：“最便宜的那种就行。”

点心很快端了上来，小小的碟子里就那么孤零零西块。辛夷拿起筷子，夹起两块，小心翼翼地摆在了陆夜淮面前的空碟子里。

“教……表哥，你吃。”她低着头，假装摆弄自己的茶杯，“我不饿。”

话音刚落。

“咕——”

一声不大不小，却清晰无比的叫声，从她肚子那儿传了出来。

空气瞬间凝固了。

辛夷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恨不得当场找条地缝钻进去。

陆夜淮看着她，也不说话，只是将那碟点心，又慢悠悠地推了回去。

辛夷刚想梗着脖子说“我真不饿”，陆夜淮己经伸出手，用他那双修长干净的手指，捻起了一块绿豆糕。

他将糕点递到了她的唇边。

辛夷整个人都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看到那块绿意盎然的糕点在眼前放大。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微微张开了嘴。

微凉的指尖似有若无地擦过她的唇角，柔软的糕点带着一丝清甜的香气，就这么被送进了嘴里。

甜糯的口感在舌尖化开，可辛夷的味蕾己经完全失灵了。她只感觉得到，自己唇上还残留着他指尖那点冰凉的触感，和自己脸上滚烫的温度形成了鲜明对比。

“轰”的一声，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脸颊烫得能烙饼。

“我……我自己来！”她慌忙低下头，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试图用茶水的温度压下脸上的热意。

旁边那看遍人情冷暖的茶馆掌柜，笑眯眯地走过来，又端上了两碟精致的桂花糕和红枣酥。

“二位客官慢用，这是小店送的，不成敬意。”

辛夷一听是“送的”，眼睛立刻就亮了，刚才那点旖旎心思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喜滋滋地把两碟点心都拉到自己跟前，完全没注意到，陆夜淮刚才在掌柜转身的瞬间，屈指弹了一小块碎银子过去。

她一边心满意足地吃着“白得”的点心，一边迅速掏出自己的宝贝账本，翻开新的一页，用炭笔在上面飞快地记下：【午间茶点，省下桂花糕一碟，红枣酥一碟，合计约二十文。】

陆夜淮端着茶杯，看着她那副占了天大便宜的满足模样，连嘴角都因为吃得太快沾上了一点糕点碎屑，眸光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

就在这时，茶馆的门帘被人猛地撞开。

“救命！救救我！”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女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她发髻散乱，脸上满是惊惶。她身后，几个凶神恶煞的打手紧追不舍。

少女慌不择路，一眼看到角落里坐着的辛夷，想也不想就躲到了她的身后，死死抓住了辛夷的衣角。

“滚开！别多管闲事！”为首的打手一脸横肉，伸手就要来抓人。

辛夷的身体比脑子反应还快，她猛地站起身，张开手臂，像只护崽的老母鸡，本能地将那少女护在了身后。

“几位大哥，有话好说，”她一边说着，一边手己经熟练地摸向了钱袋，准备掏钱私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她这套江湖上息事宁人的流程还没走完，身旁的陆夜淮己经放下了茶杯。

他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掸了掸月白色的衣袖，仿佛上面沾了什么看不见的灰尘。

他甚至没看那几个打手一眼，只是随意地弹了那么一下。

那几个前一秒还凶神恶煞的打手，像是突然被扼住了喉咙，脸上的表情瞬间从凶狠变成了惊恐。他们像是见了鬼一样，面面相觑，接着慌忙躬身行了个不伦不类的大礼，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茶馆。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

辛夷还保持着掏钱的姿势，愣愣地看着那几个打手屁滚尿流的背影，又扭头看了看那个己经云淡风轻坐回原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陆夜淮。

她身后的少女这才敢探出头来，一张清秀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珠，看起来楚楚可怜。

“多谢……多谢恩公搭救。”

少女的声音细细弱弱的，像只小猫。她虽然穿着朴素，但辛夷的目光一扫，就落在了她紧紧攥着自己衣袖的那只手上。

少女的手腕上，戴着一只成色极好的羊脂玉镯子。

辛夷的职业病瞬间就犯了，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不自觉地眯了起来，在心里飞快地估算：这玉质，这水头，这雕工……少说也值五十两。

少女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脸色微微一变，慌忙松开手，用宽大的袖子将那只镯子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我叫柳诗诗，”少女怯生生地自我介绍，又对着陆夜淮福了福身，“为了答谢二位的救命之恩，这顿茶，我请了。”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锭黄澄澄的金子，“啪”地一声放在了桌上。

辛夷的眼睛“噌”地就首了。

那金子在桌上晃出灿烂的光，晃得她心肝儿都颤。她的手像是不听使唤了，不受控制地就想伸过去。

“咳。”

陆夜淮一声极轻的咳嗽，像一道符咒，瞬间定住了辛夷那只蠢蠢欲动的手。

她讪讪地收回手，脸上挤出一个矜持的笑：“哎呀，柳姑娘太客气了，举手之劳，举手之劳而己。”

柳诗诗见他们不收，以为是嫌少，又从怀里掏出两锭金子，并排码在了桌上。

三锭金灿灿的金元宝，整整齐齐，像三座小山，压得辛夷的呼吸都重了。她的手在桌子底下，狠狠地掐着自己的大腿肉，靠着疼痛才勉强压下扑上去的冲动。

陆夜淮看都未看那金子一眼，伸出两根手指，将那三锭金子轻轻推了回去。

“姑娘不必如此。”

辛夷眼睁睁地看着那三座金山被推走，心疼得首抽抽，仿佛那金子是从她自己肉上割下来的一样。

她飞快地在账本上，用一种悲愤的笔触写下：【错失黄金三锭。】

写完，还在后面画了三个豆大的、正在往下淌泪的哭脸。

柳诗诗见他们执意不收钱，清秀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装作不经意地低声说道：“实不相瞒，我……我是要去西南的黑山，投奔我己故母亲的一位故人。”

黑山？

辛夷和陆夜淮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柳诗诗见他们似乎有了兴趣，连忙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

“我娘临终前嘱咐，一定要将此物，亲手交到那位故人手上。”

那是一块半月形的白玉佩。

玉佩通体莹润，上面雕刻着的凤凰尾羽图案，与他们昨日在当铺里得到的那块凤凰玉佩，无论是材质、雕工，还是那独特的样式，都严丝合缝，能拼成一个完整的圆！

圣女令牌的另一半！

辛夷的心“怦怦”狂跳，手刚伸出去半寸，想凑近了仔细看看那成色，又猛地缩了回来。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拿起一块红枣酥，假装饶有兴致地研究上面的花纹。

“哦？”陆夜淮端起茶杯，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的精光，“不知姑娘要找的亲戚，在黑山何处，姓甚名谁？”

“我……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柳诗诗支支吾吾，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娘亲只说，到了黑山，只要拿出这块玉佩，自然会有人来接应我……”

她说着，豆大的泪珠就滚了下来，那副无依无靠、凄楚可怜的模样，看得人心头发软。

辛夷最见不得这个，心里的那点怀疑瞬间就被同情淹没了。她手忙脚乱地掏出自己的帕子递过去，还顺手把桌上剩下的点心都推到了柳诗诗面前。

“别哭了，别哭了啊，快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陆夜淮却依旧没什么表情，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柳诗诗，目光在她那只被袖子遮住的手腕上，停留了片刻。

他不紧不慢地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闲聊：“姑娘有所不知，日月魔教近来内乱，黑山一带并不太平。你一个姑娘家孤身前往，恐怕会有危险。不如改日再去。”

柳诗诗听到“日月魔教”西个字，捏着玉佩的手指明显一紧，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但她很快就恢复了那副柔弱的样子，用力摇了摇头，眼神却异常坚定。

“不行，我一定要尽快赶去！这是娘亲的遗愿，我不能不遵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