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爹来了

那句“到底该记在谁的头上呢”，辛夷只敢在自己心里头过一过。

她的小命还攥在两个煞神手里，哪敢真把这话说出口。

眼看秦墨言的指关节己经捏得发白，陆夜淮眼里那点仅有的温度也快要散尽，茶摊老板那张老脸己经皱成了苦瓜，哆哆嗦嗦地就差没跪下来求他们换个地方拆。

“咳！”辛夷清了清嗓子，猛地站起身，动作大得把身后的长凳都带得晃了三晃。

她一手死死抱着怀里的紫檀木盒，另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桌上那本摊开的账册“啪”地一声合上，塞回怀里。

“天晚了，收摊了！”她冲着空气喊了一句，也不管那两人，拔腿就往悦来客栈的方向快步走。

那姿态，像一只刚偷完鸡的黄鼠狼，只想赶紧溜回自己的老巢。

秦墨言脸色一沉，立刻跟了上去。陆夜淮则是不紧不慢地在桌上留下几文钱，才迈开步子，缀在两人身后，始终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回客栈的路不长，却被三人走得格外漫长。

洛都的夜市己经热闹起来，街边小贩的叫卖声、食客的谈笑声，混杂着食物的香气，都成了这片死寂的背景音。

“辛夷。”秦墨言终于忍不住，走在她身侧，压低了声音，“你到底为什么非要跟着他？钱吗？他给你多少，我还你，双倍。”

辛夷埋着头，脚下的青石板路被她踩得又急又快，嘴里支支吾吾地搪塞：“秦大哥，你真误会了……我就是接了个……高价镖……”

话音未落，秦墨言突然停下脚步，一把拦在了她的身前。

他二话不说，从怀中首接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不由分说地塞进她手里。

“拿着。现在就终止这个任务。”

那银票的触感，厚实，坚挺，带着钱庄独有的墨香。辛夷的眼睛本能地就亮了，手指头跟有了自己的想法似的，下意识地就接了过来，开始数。

一张，两张，三张……全是百两大钞。

她数得飞快，口水都快流下来了。足足两千两！这笔钱，够她还清爹所有的赌债，还能在洛都买个带院子的小房子，再也不用看人脸色，再也不用住那间发霉的柴房了！

可她的手，在数到第十张的时候，却怎么也数不下去了。

她咽了咽口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用力把那叠能改变她一生的银票，重新推回了秦墨言怀里。

“不行，”她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我……我己经收了定金了。镖局的规矩，不能毁约。”

秦墨言看着她这副不识好歹的执拗模样，那双总是锐利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晰可见的受伤。他收回银票，语气陡然变得严厉：“陆夜淮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他是在利用你！你跟着他，早晚会没命的！”

“哦？”

一道清清淡淡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两人身后响起。

陆夜淮不知何时己经走到了他们身边，他看都没看秦墨言，目光落在辛夷泛白的脸上，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秦楼主对你用心颇深，你若早些断了他的念想，省去许多麻烦，对你，对他，都好。”

这话听着像是为她着想，可那股子挑拨离间的味道，呛得人难受。

三人就这么僵在了客栈门口，谁也不肯退让。

就在这时，一道醉醺醺的、粗嘎的公鸭嗓子划破了这片诡异的宁静。

“辛夷！我的好女儿！爹的好夷夷！你跑哪儿去了！”

辛大海摇摇晃晃地从街角冲了出来，他身上那件满是油污的破布衫散发着酸臭味，醉眼朦胧地在大堂里扫了一圈，一眼就锁定了穿着华贵外衫的女儿。

辛夷的脸“唰”的一下，血色褪尽。

她慌忙冲上前，想去捂住辛大海那张臭嘴，却被他一把推了个踉跄。

“发财了！我女儿发财了！”辛大海指着辛夷身上那件云锦外衫，口水横飞地大声嚷嚷，“穿这么好的衣裳，就该孝敬孝敬你老子我！拿钱来！”

秦墨言皱着眉，看着这个邋遢不堪的醉汉，显然没想到这就是辛夷那个传说中的赌鬼父亲。

“爹！你小声点！”辛夷急得满头大汗，一边拼命给辛大海使眼色，一边把他往角落里拉。

她手忙脚乱地开始掏钱。

袖口里藏的、腰带夹层里缝的、钱袋里仅剩的……最后，她一咬牙，当着所有人的面，弯下腰，从自己的鞋底夹层里，抠出了几块被汗浸得有些发潮的碎银子。

她把这一小把混杂着铜板和碎银的钱，颤抖着塞进辛大海手里，声音里己经带上了哭腔：“爹，求你了，快走吧，别在这儿丢人了……”

陆夜淮就站在不远处的暗影里，目光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他看着那个平日里精明得像只小狐狸的姑娘，此刻被她的亲生父亲逼得如此狼狈，窘迫得抬不起头。

秦墨言也愣在原地，他见过她在刀口上讨生活的冷静，见过她跟人讨价还价的狡黠，却从未见过她这般无助的样子。

辛大海掂了掂手里那点碎钱，立刻不满地嚷嚷起来：“就这点？打发叫花子呢！你身上这件衣裳！这衣裳肯定能当不少钱！”

他说着，那双肮脏的手就伸了过来，要扯辛夷身上那件云锦外衫。

“不行！”辛夷死死护住自己的衣服，眼泪终于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这是借的！不能弄坏！”

就在辛大海还要纠缠的时候，一个钱袋从暗处飞了出来，“啪”的一声，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的胸口。

那钱袋沉甸甸的，入手的分量让辛大海的醉意都醒了三分。他手忙脚乱地接住，打开袋口往里一瞧，眼睛立刻笑成了一条缝，再也顾不上去撕扯女儿的衣服，点头哈腰地冲着钱袋飞来的方向媚笑了两下，转身一溜烟跑了。

辛夷呆呆地看着陆夜淮从阴影里走出来，刚要开口说“谢谢”，他己经转身上了楼。

“回房后，到我房间来一趟。”他的声音没有半分情绪，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有事交代。”

秦墨言见状，抬脚就想跟上去。

“秦大哥。”辛夷却拦住了他，她低着头，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恳求，“你走吧。别再管我的事了，求你了。”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跑上了楼。

……

辛夷站在陆夜淮的房门前，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抬手敲了敲门。

“进。”

她推门进去，只见陆夜淮正端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品着茶。昏黄的烛光下，他那张过分俊美的脸显得有些不真实，而桌上，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叠厚厚的银票。

“拿着。”陆夜淮指了指那叠银票，语气平淡，“提前支付给你的全部酬金，先把你的家事处理干净，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辛夷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她拿起那叠银票，入手的感觉比刚才秦墨言给的那叠还要厚实。

她坐下来，开始一张一张地数。

她的眼睛越来越亮，指尖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这些钱，不仅够她把辛大海欠下的所有赌债连本带利地还清，甚至还够她在洛都最繁华的地段，买下一间不大不小的铺子。

她可以彻底摆脱过去那种朝不保夕、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可当她数到最后一张时，那股子冲上头顶的狂喜，却像是被一盆冷水迎头浇下，瞬间冷却了。

全额酬金。

这意味着，任务结束，契约终止。

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就只剩下这叠银票了。

原本兴奋得快要来的嘴角，一点一点地垮了下去。

她把银票重新一张张捋平，整整齐齐地叠好，动作慢得像是要把这个过程刻进脑子里。

然后，她默默地将那叠银票，塞进了怀里最贴身、最靠近心脏的那个口袋里，还下意识地用手掌在外面用力地按了按，仿佛这样就能确保它不会掉出来，也仿佛，是想留住那上面残留的一丝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辛夷站起身，临走前，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陆夜淮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低头垂眸，专注地看着自己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

他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