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鸽子笼与铁锈味

阿七所谓的“地盘”，是隐藏在“锈水区”迷宫般废弃物深处的一个巨大废弃储水罐。罐体锈迹斑斑，原本巨大的阀门口被切割开，焊上了一扇厚重的、同样布满铁锈和划痕的铁门。门缝里透出昏黄的光线和劣质合成烟草的呛人气味。

“到了。”阿七掏出个锈蚀的钥匙扣，上面挂着几个造型怪异的金属片，他熟练地将其中的一片插入门上一个不起眼的凹槽，用力一拧。“咔哒”一声闷响，沉重的铁门被他吱呀一声拉开。

一股混杂着机油、汗臭、劣质营养膏和浓重铁锈味的热浪扑面而来，几乎让林墨窒息。他跟在阿七身后，踉跄着挤进门内。

里面空间比想象中要大。巨大的圆柱形空间被粗劣焊接的钢板分割成了好几层，像是一个个悬在半空的铁盒子，用歪歪扭扭的金属梯子连接。墙壁上挂满了的电线和管道，发出嗡嗡的低鸣。昏黄的应急灯挂在各处，勉强照亮这片钢铁丛林。空气污浊而闷热，弥漫着一种底层挣扎特有的、汗津津的绝望感。

这就是“鸽子笼”。锈水区底层情报贩子、黑市掮客、非法觉醒者、甚至逃犯的临时巢穴之一。

阿七带着林墨，踩着发出刺耳呻吟的金属楼梯，爬上了二层一个相对独立的角落。这里的“房间”是用几块锈蚀的波纹钢板围起来的，里面只有一张焊死的铁板床、一个充当桌子的破旧油桶、以及角落里堆着的几个看不出原貌的零件箱。唯一的光源是天花板上垂下来的一盏摇晃的、光线微弱的小灯。

“喏，你的‘鸟巢’。”阿七指了指那张光秃秃的铁板床，“比睡垃圾堆强点，凑合吧。”他随手从油桶上拿起一个金属杯，里面是半杯浑浊的液体，仰头灌了一大口，发出满足的叹息。

林墨扶着冰冷的钢板墙壁，胃里还在因为之前的剧痛和恐惧翻江倒海，此刻又被这浓烈的气味刺激，一阵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怂样！”阿七瞥了他一眼，把杯子哐当一声顿在油桶上，“给老子说说，刚才是怎么回事？黄毛那帮废物，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承：暗巷回溯**

林墨靠在冰凉的钢板上，试图平复呼吸。头痛虽然减弱，但太阳穴还在突突地跳，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脑仁深处残留的钝痛。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我…我不知道…他们冲过来的时候，我很害怕…然后…就感觉眼前一黑，头像是要炸开…”

他下意识地摸向裤袋，那枚硬币还在。他掏出来，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硬币躺在他掌心，黄铜色的表面沾着污水的痕迹，在昏黄的灯光下，那枚硬币边缘似乎…比之前更暗沉了一点？像是有极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深色纹路悄然浮现。

“再然后…我就发现自己不在原地了。”林墨努力回忆着那混乱颠倒的几秒，“他们…他们像被定住了一样，动作都卡住了，黄毛的刀离我原来的位置还有一段距离…然后…他们就吓跑了。”

阿七叼着没点燃的烟卷，眼神锐利地盯着林墨，像是在审视一件可疑的货物。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油桶上的金属杯，又灌了一口浑浊的液体，喉结滚动了一下。

“还有…”林墨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来，他指着硬币，“我本来是想把它扔到左边干燥地方的，结果…它掉在了右边的水洼里。位置不对。”

“位置不对？”阿七嗤笑一声，放下杯子，身体微微前倾，带着压迫感，“小子，吓傻了开始说胡话了？”

“是真的！”林墨有些急切地辩解，手指用力捏紧了硬币，那冰冷的触感似乎能给他一点支撑，“还有巷口…刚才进来前，我好像看到外面有辆黑色的车，很高级的悬浮车，就停在对街。但…但好像我刚看过去，它就开走了，很快。”

阿七的眼神瞬间变了。刚才的戏谑和嘲讽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如同猎豹发现危险逼近般的警惕。他猛地站起身，几步走到这个简陋“房间”唯一一个朝向外面废弃物堆的、用废弃管道改造成的狭小观察孔前，眯起眼睛，警惕地向外扫视。

外面依旧是锈水区一成不变的景象：扭曲的金属骨架，堆积如山的废弃合成材料，远处工厂烟囱喷吐的浓烟遮蔽了本就灰蒙蒙的天空。没有黑色悬浮车，只有偶尔穿行在废弃物缝隙间的、衣衫褴褛的身影。

“黑色的车…单向玻璃？”阿七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林墨。

“是…是的。”林墨点头，心脏因为阿七的反应而再次悬起。

阿七沉默了几秒钟，转过身，重新看向林墨，眼神复杂，有探究，有凝重，还有一丝林墨看不懂的…忌惮？

“小子，”阿七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你刚才说，眼前一黑，头痛？像炸开一样？”

“嗯。”林墨用力点头，那种撕裂般的痛苦记忆犹新。

阿七走到油桶边，拿起那个金属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手指无意识地着杯口粗糙的焊点。“巷子里那一下…是不是感觉时间…像是卡了一下？或者…倒退了？”

林墨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阿七。这正是他心底那个模糊而惊悚的念头！他喉咙发紧，几乎说不出话：“七哥…你…你知道？”

**转：觉醒的代价**

“老子不知道！”阿七突然烦躁地低吼一声，把杯子重重砸在油桶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浑浊的液体溅出几滴。“老子只知道，有这种‘卡一下’感觉的人，最后没几个有好下场！”

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刺猬般的短发，在狭小的空间里踱了两步，铁皮地板发出呻吟。“头痛，是吧？像有根烧红的钉子往脑子里钻？第一次用的时候最要命，以后…嘿，会更‘舒服’的。”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嘲弄。

林墨的脸色更白了，冷汗顺着额角滑下。以后…还会更痛？

“这种‘卡一下’，在道上，有个名号。”阿七停下脚步，盯着林墨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叫‘时之痕’。”

时之痕！

这三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林墨的脑海，带来一阵新的、尖锐的刺痛。他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捂住了太阳穴。

“觉醒了这种‘痕’的人，”阿七的声音冰冷，像是在宣读判决，“要么被‘管理局’的猎犬嗅到味道抓走，关进不见天日的实验室切片研究，要么被某些不择手段的地下组织盯上，当成一次性的工具往死里用，榨干最后一点价值。运气最好的，就是像你刚才那样，用一次就脑袋开花，首接嗝屁！省得受罪！”

他逼近一步，带着浓重的烟草味和铁锈气息，几乎笼罩住林墨：“告诉我，小子，你刚才…除了头痛，有没有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比如…过去的影子？或者…未来的碎片？哪怕是一闪而过的？”

林墨浑身冰冷，阿七描述的每一种下场都让他如坠冰窟。他努力回忆着那混乱黑暗的瞬间，除了剧痛和世界颠倒的眩晕感，似乎只有混混们僵硬的画面和硬币落点的错位…等等！黑暗之中…好像真的闪过一帧极其模糊的影像！那是…父亲在考场外向他挥手？还是…母亲担忧的脸？

“我…我不知道…”林墨的声音带着颤抖，那画面太模糊太快，根本无法分辨是真实的记忆碎片，还是剧痛产生的幻觉，“好像…有影子…但看不清…”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仿佛要将整个脑袋撕裂的剧痛毫无征兆地再次袭来！比暗巷里那次更加猛烈！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同时贯穿了他的颅骨，狠狠搅动着脑髓！

“呃啊——！”林墨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嘶吼，身体猛地弓起，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

**合：窥视之眼**

砰！

他重重地撞在冰冷的铁板床上，额头磕在坚硬的边缘，瞬间红肿起来。但这点皮肉之苦远不及脑中地狱般的痛苦。他蜷缩在地上，双手死死抱住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前金星乱冒，视野边缘开始不受控制地闪烁起极其细微的、诡异的紫色光点！

“操！”阿七低骂一声，反应极快。他没有去扶林墨，反而猛地转身，一脚踹翻了充当桌子的破油桶！

咣当！油桶倒地，里面的零碎工具和几个金属零件滚了一地。

几乎在油桶翻倒的同时，阿七如同猎豹般扑向那个狭小的观察孔，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扫过外面废弃物堆的每一个可疑角落！

然而，外面除了堆积如山的垃圾和远处工厂烟囱的阴影，似乎空无一物。只有一阵若有若无的、极其细微的、类似某种精密仪器运转的“嗡嗡”声，在空气里残留了不到半秒，便彻底消散在锈水区嘈杂的背景音中，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阿七的眼神阴沉得可怕，他缓缓缩回身体，背对着蜷缩在地上痛苦抽搐的林墨，拳头捏得死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侧耳倾听着，确认那诡异的“嗡嗡”声确实消失了。

“妈的…跟得真紧…”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一种被毒蛇盯上的寒意。

他慢慢转过身，看向地上痛苦挣扎的林墨。少年脸色惨白如纸，额角被撞破的地方渗出血珠，混着冷汗流下。他紧闭着双眼，身体因剧痛而不停痉挛，牙关紧咬，发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呻吟。更让阿七瞳孔微缩的是，林墨紧握的右手指缝间，似乎正透出极其微弱、却又异常清晰的、一闪而逝的紫色光芒！那光芒如同活物，正顺着他手臂的血管脉络，时隐时现地向上蔓延！

同一时间，距离“鸽子笼”储水罐约三百米外，一栋废弃工厂高耸的、布满铁锈的通风管道顶端阴影里。

一个全身包裹在哑光黑色紧身作战服中的身影，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紧贴着冰冷的金属表面。他脸上覆盖着同样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面罩，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电子眼。此刻，那双电子眼正闪烁着幽蓝的数据流，视野穿透层层叠叠的废弃物阻隔，牢牢锁定着储水罐二层那个狭小的观察孔方向。

他微微偏头，对着领口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微型拾音器，用毫无起伏的电子合成音低语：

“目标确认。‘时之痕’波动峰值异常，伴随次级能量泄露（紫色谱段）。状态：失控边缘。关联者：阿七（代号‘灰鼠’）。建议：持续观察，等待‘深蓝之翼’介入信号。‘渡鸦’报告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