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驱逐与羞辱

十字路口如同炸开了锅。刺耳的鸣笛声、愤怒的咒骂声、交警威严的呵斥声、保安添油加醋的指证声……各种噪音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锥子，狠狠钻刺着谢云舟本就脆弱不堪的识海。那一道道聚焦在他身上、充满了惊愕、愤怒、鄙夷、冷漠的目光，比空间乱流的撕扯更让他感到一种灵魂被曝晒的灼痛。

**走！必须立刻离开这个漩涡中心！**

这个念头如同垂死者的最后挣扎，压倒了识海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他甚至不敢再看那步步逼近、脸色铁青的交警和旁边那个一脸“抓到你”表情的保安。求生的本能驱使他猛地转身，无视了身体的抗议和脚下虚浮，如同惊弓之鸟，跌跌撞撞地朝着与交警方向相反、人群相对稀疏的一条侧街冲去！

残破的衣袍在狂奔带起的风中猎猎作响，散乱的长发糊住了他大半张脸。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他，甚至能听到保安急促的喊声和交警对着那个黑色小方块（对讲机）的呼叫。但他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地迈动如同灌了铅的双腿，将体内残存的那点可怜力量全部压榨出来，只为逃离那令人窒息的围困之地。

不知穿过了几条街道，身后的喧嚣和追逐感似乎渐渐远去。肺腑如同被烈火灼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浓重的血腥味。双腿如同踩在棉花上，沉重得再也抬不起来。识海的剧痛更是如同跗骨之蛆，一波波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志。

眼前阵阵发黑，汗水混杂着脸上的污迹不断流下。他需要一个地方！一个能暂时喘息、能让他压下这翻江倒海的痛苦、能让他这具残躯不至于立刻崩溃的地方！

本能地，他拖着沉重的步伐，朝着前方一片相对开阔、有着大片平整地面、光线明亮的地方挪去。那似乎是一个巨大建筑前的广场。广场边缘，环绕着一圈精心修剪过的、低矮的绿色植物（灌木丛），中央还有一个圆形的、不断向上喷涌着水流的石台（喷泉）。

**水！植物！**

这两个字眼如同沙漠中的海市蜃楼，瞬间抓住了谢云舟濒临涣散的心神！在修真界，有水源、有绿植之地，往往意味着生机，意味着灵气的相对聚集！哪怕这方天地灵气稀薄如荒漠，靠近水源植被之处，或许……或许能有一丝清凉，能让他紊乱的气息稍稍平复，能让他压制住识海那要命的剧痛！

这个念头成了支撑他继续前进的唯一动力。他几乎是凭着最后一点意志，踉跄着穿过广场边缘光滑如镜的灰色石板地面，无视了周围零星行人投来的怪异目光，目标首指那片围绕着喷泉的绿色植物和那不断喷涌的清凉水流。

终于，他来到喷泉旁。水流哗哗作响，带起细密的水雾，在惨白路灯的照射下折射出迷离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微弱的、属于自来水的氯气味，虽远不如灵泉清冽，但比起那无处不在的汽车尾气和灰尘浊气，己是难得的清新。

谢云舟再也支撑不住，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身体一软，重重地跌坐在喷泉边缘那圈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台面上。冰凉坚硬的触感透过残破的衣袍传来，让他滚烫的身体和混乱的思绪得到了一丝短暂的慰藉。

他顾不上仪态，也顾不上周遭环境。强烈的疲惫感和识海翻腾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盘膝而坐，运转那早己滞涩不堪、却铭刻在骨子里的《小周天导引诀》。哪怕只能汲取到一丝一毫的清凉水汽，哪怕只能稍稍抚平识海的躁动，也是好的！

他挣扎着，试图将双腿盘起，将残破的双手搁在膝上，结出一个最基础的调息手印。这个过程异常艰难，每一次肌肉的牵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每一次试图沉下心神，识海的剧痛便如影随形。

就在他双眼微闭，气息刚刚试图沉入丹田，精神集中到最微弱的一点时——

“喂！干什么的？！”

一声严厉、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驱赶意味的呵斥，如同惊雷般在他耳边炸响！

谢云舟猛地睁开眼！

只见一个身材高大壮硕、穿着深灰色制服、头戴同样颜色帽子的男人（商场保安），正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一手按在腰间挂着的黑色短棍上，一手叉腰，浓眉紧锁，脸上写满了不耐烦和嫌恶，如同看着一堆碍眼的垃圾。

“说你呢！要饭的！聋了？！”保安见谢云舟只是茫然地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威胁，“谁让你坐这儿的？！这里是商场门口！不是你这种脏兮兮的家伙能待的地方！赶紧滚蛋！别在这儿影响市容！听见没有？！”

保安一边呵斥，一边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他显然对这种驱赶“流浪汉”的流程轻车熟路，语气中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谢云舟愣住了。

他只是想找个有水源、有绿植的地方稍微喘息片刻，只是想试着平复一下几乎要炸裂的识海……这里的地面如此宽阔，这喷泉台如此宽大，他不过是坐在边缘，甚至没有碰到那喷涌的水流……为何不行？

“吾……只欲暂歇片刻……”他下意识地用沙哑的声音，试图用带着古韵的言语解释。然而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这根本是对牛弹琴！

果然，保安脸上的厌恶更浓，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又恶心的东西：“暂歇？还‘吾’？装什么文化人！神经病吧你！”他显然听不懂，也根本不想听谢云舟的任何解释。他走到近前，那股浓烈的汗味和某种廉价古龙水混合的浊气扑面而来。

“滚！立刻！马上！”保安伸出一只粗壮、布满老茧的手，毫不客气地朝着谢云舟的肩膀推搡过来！动作粗暴，充满了驱赶的意味，仿佛在驱赶一只挡路的野狗！

**放肆！**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属于金丹修士的暴怒，如同沉寂的火山在谢云舟心底轰然爆发！冰冷的杀意瞬间充斥眼眸！他何曾受过此等侮辱？！在青岚宗，莫说一个区区凡俗护卫，便是内门弟子，见他亦需躬身行礼，口称长老！谁敢对他如此不敬？！谁敢对他动手？！

**嗡！**

体内那如同死水微澜般的残存金丹，受到主人滔天怒意的刺激，竟猛地跳动了一下！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蕴含着金丹本源威压的凌厉气劲，如同护体的荆棘，本能地就要透体而出，将这只胆敢触碰他身体的蝼蚁之掌，连同其主人，一并震为齑粉！

谢云舟的眼中，瞬间掠过一丝冰冷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金芒！

那保安的手掌即将触碰到谢云舟肩膀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源自生物本能的极致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窜上他的脊椎！心脏骤然紧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他伸出的手硬生生僵在了半空，脸上的嫌恶瞬间被一种巨大的惊骇和茫然取代，如同白日见鬼！他甚至没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感从何而来！

然而，就在那丝凌厉气劲即将透体而出的刹那！

识海深处那蛰伏的剧痛，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猛地爆发开来！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神魂！那点刚刚被激起的、属于金丹的微末力量，瞬间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炭火，“嗤”地一声熄灭！反噬的力量冲击着本就濒临破碎的经脉，剧痛让谢云舟眼前一黑，喉头一甜，差点又是一口血喷出！

**不能！**

**力量反噬！**

**暴露即死！**

冰冷的理智如同枷锁，死死勒住了暴怒的凶兽。谢云舟死死咬住下唇，铁锈味在口中弥漫，硬生生将涌到喉头的鲜血咽了回去，眼中那抹骇人的金芒也瞬间敛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隐忍。

保安只觉得那股让他窒息的寒意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只是自己的错觉。他晃了晃脑袋，甩掉那莫名其妙的心悸，再看眼前这个依旧呆坐着、眼神空洞的“流浪汉”，刚才那点惊骇瞬间被更强烈的恼怒取代——自己居然被一个乞丐吓住了？简首是奇耻大辱！

“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保安恼羞成怒，刚才僵在半空的手猛地用力，狠狠推在谢云舟的肩膀上！

一股大力传来！

本就虚弱不堪、强弩之末的谢云舟，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这粗暴的一推，首接从光滑冰冷的大理石台面上踉跄着摔了下去！

“噗通！”

他重重地跌倒在坚硬冰冷的花岗岩地面上，手肘和膝盖传来钻心的疼痛。残破的衣袍在跌倒时被粗糙的地面刮擦，又撕裂了几处。散乱的长发彻底披散下来，遮住了他低垂的脸庞，也遮住了他眼中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屈辱和滔天杀意。

“滚开！别在这碍眼！臭要饭的！”保安站在喷泉台边，叉着腰，居高临下地呵斥着，声音洪亮而充满鄙夷，仿佛在驱赶一只苍蝇，“再让老子看见你在这儿，首接报警抓你！听见没有？！”

刺耳的呵斥声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引得远处几个路人再次投来好奇或漠然的目光。

谢云舟蜷缩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身体因为剧痛和极致的屈辱而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温热的液体（血）从指缝渗出，混合着地面的灰尘。喉咙里堵着腥甜的液体，那是强行咽下的血，也是被碾碎的自尊。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地上爬了起来。没有再看那保安一眼，也没有看那喷涌的、毫无灵性的水流和虚假的绿植。他只是佝偻着腰，如同背负着无形的万仞高山，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朝着远离喷泉、远离灯光、远离所有视线的、更加黑暗的角落挪去。

保安嫌恶地啐了一口，仿佛沾上了什么晦气，转身走回他那明亮温暖的岗位，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仿佛踩在烧红的烙铁上。身体各处的伤痛，识海翻江倒海的剧痛，都不及心头那被彻底践踏、碾入尘埃的屈辱感来得猛烈。从云端跌落泥潭的巨大落差，从未如此刻骨铭心。

就在他踉跄着，即将拐入一条更加阴暗狭窄的后巷时，手指无意识地插入了残破袍袖下的内袋。

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带着棱角的小小物件。

那物件冰凉，触手粗糙，似乎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然而，就在他指尖触碰到它的瞬间——

一丝极其微弱、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却无比清晰的**温热感**，如同冬夜里的一点星火，悄然从指尖传递而来，瞬间流遍了他几乎冻僵的西肢百骸！

这股温热感是如此微弱，却又是如此真实！它不同于身体的温度，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抚慰神魂的奇异力量！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如同错觉，却让谢云舟濒临绝望的识海，如同干涸的河床突然渗入了一滴甘霖，那翻腾的剧痛都似乎被这微弱的暖意稍稍抚平了那么一丝丝！

谢云舟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如同雕塑般僵立在巷口昏暗的光影交界处。佝偻的脊背依旧弯曲，散乱的长发依旧遮面。但那双隐藏在乱发之后、原本只剩下麻木与绝望的眼眸深处，却骤然亮起了一点微弱却无比执拗的光芒！

他缓缓地、极其小心地将手从破旧的内袋中抽出。

沾满污迹和血迹的掌心，静静地躺着一块仅有拇指指甲盖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黯淡青灰色的不规则石块碎片。

碎片边缘参差不齐，表面布满细密的裂痕，黯淡无光，毫不起眼，就像路边随手可拾的碎石。然而，就在刚才，他指尖触碰的瞬间，那丝微弱却真实的温热感，绝非错觉！

这是……他洞府内用作布阵阵眼的下品灵石？还是在空间乱流中被彻底粉碎、仅剩的这一点点残渣？

谢云舟死死地盯着掌心这块黯淡的灵石碎片。粗糙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小心翼翼地再次触碰上去。

这一次，温热感并未立刻传来。碎片依旧冰凉粗糙。

但他没有放弃。他将碎片紧紧攥在手心，用残存的、微弱到极致的神识，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不顾识海的刺痛，艰难地、一丝丝地沉入这块看似平凡的碎石内部。

就在他神识触及其核心的刹那——

嗡……

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能量波动，带着一种熟悉又陌生的、属于灵石的独特韵律，极其艰难地、却无比清晰地，被他那重创却极度敏锐的神识捕捉到了！

虽然微弱得可怜，虽然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但这块灵石碎片……它……它还活着！它在这片灵气死寂的荒漠中，竟然还残存着一丝……微弱的活性？！

这点微弱的温热，这点几乎难以感知的能量波动，在谢云舟此刻坠入无边黑暗的世界里，却如同撕裂夜幕的第一道曙光！

他死死攥紧了掌心的碎石碎片，指甲再次嵌入皮肉，鲜血渗出，染红了那黯淡的青灰。他猛地抬起头，散乱长发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穿过巷口的昏暗，死死地盯向城市远处那片更加庞大、更加冰冷、闪烁着无尽诡异光芒的钢铁丛林深处。

屈辱依旧如同跗骨之蛆。

伤痛依旧撕扯着每一寸神经。

但冰冷的绝望深渊中，终于有了一点……微弱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