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菇与银针1

【壹·毒伞迷踪】

未时三刻，暴雨初歇，远香坊的药圃蒸腾着湿雾。林晚晴蹲在金银花架下，看那藤蔓上挂着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忽然，隔壁王婶的哭喊声穿透雨幕，尖利得像把剪刀，将午后的宁静剪得粉碎。

“小石头！我的儿啊——！”

晚晴心里一紧，扔下手中药篮就往外跑。王婶的茅草屋前围了几个村妇，个个脸色煞白。小石头躺在竹榻上，小脸青紫，嘴唇哆嗦着，眼睛半睁半闭，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手腕上的皮肤泛起诡异的红斑，像谁用朱砂胡乱点染过。

“怎么了这是？”晚晴拨开人群，闻到一股混杂着泥土和腐烂的怪味——那气味甜腻中带着腥，像盛夏暴晒后的蘑菇堆。她瞥见榻边的陶碗里，扔着几枚伞盖鲜红、缀着白斑的蘑菇，正是母亲常说的“毒蝇伞”。

“他……他去后山林子里玩，捡了这蘑菇煮了汤喝……”王婶瘫在地上，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刚喝下去半个时辰，就成这样了……”

毒蝇伞，《百草手记》里记着：“色红如血，顶生白鳞，食之呕吐抽搐，重者攻心而死。”晚晴只觉得心脏猛地一缩，转身就往自家药圃跑。雨刚停，泥土湿滑，她摔了一跤，膝盖磕在青石上，却顾不上疼，爬起来就往药架奔。

“金银花！绿豆！甘草！”她嘴里念叨着，手忙脚乱地采摘盛开的金银花，那花瓣黄白相间，在雨后的阳光下像撒落的星星。又抓了把晒干的绿豆，抖落上面的浮灰，再扯了几根粗壮的甘草根，根须上还沾着湿泥。

苏姨娘冲进屋时，晚晴己将金银花捣成绿泥，砂锅里的绿豆甘草汤正咕嘟作响，漾起浅绿色的泡沫。“快！撬开嘴，先灌汤！”苏姨娘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定，她手里攥着个白铜药罐，罐口飘出浓烈的艾草味。

晚晴用木勺撬开小石头紧咬的牙关，滚烫的绿豆汤顺着嘴角流下，染湿了枕席。苏姨娘接过绿泥，敷在小石头的手腕和虎口，又从发髻上拔下银簪，在烛火上燎过，针尖瞬间变得通红。

【贰·银针破毒】

烛火在雨雾中明明灭灭，映着苏姨娘苍白的脸。她的手指稳得惊人，银簪精准地刺入小石头虎口的“合谷穴”，又在足三里、内关穴依次下针。晚晴举着油灯，见母亲额角的汗珠滴落在药碗里，与绿豆汤混在一起，荡开一圈圈涟漪。

“毒入血分，需拔毒外出。”苏姨娘一边施针，一边低声对晚晴说，“金银花清热解毒，绿豆甘草解百毒，这是表；内里还要靠银针通经活络，让毒随气血排出。”她说话时，腕间的螺钿镯轻轻晃动，蓝光映在银针上，竟像是给针尖淬了层幽蓝的毒。

晚晴盯着母亲的手，那双手平日里温柔地抚摸草药，此刻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辩的力道。她注意到母亲食指关节处有个老茧，形状恰似握针多年留下的痕迹，而中指内侧，有一道极淡的疤痕，与毒蝇伞的白斑纹路隐隐相似。

“娘，他……他能好吗？”晚晴的声音发颤，看着小石头抽搐的身体渐渐平息下来。

苏姨娘没有回答，只是专注地捻动银针。窗外的雨又下起来，敲打着窗棂，像无数根细针在刺。晚晴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腥气，不是毒蝇伞的甜腥，而是更沉、更暗的血腥味，似乎从母亲的袖管里飘出来。

三炷香的功夫，小石头的抽搐终于停了，呼吸也渐渐平稳，只是脸色依旧青白。苏姨娘拔出银针，用艾草水擦过他的穴位，这才松了口气，额角的碎发己被汗水浸湿，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王婶扑过来抱住苏姨娘的腿，哭得涕泪横流：“苏姨娘，您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啊！”

苏姨娘扶起她，指尖在她腕脉上搭了搭，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你心火过旺，回去用灯芯草泡水喝，别再动气了。”她说着，袖口滑落少许，晚晴瞥见那截手腕上，有一片暗红的印记，像极了苏木染出的颜色，却比寻常苏木色更深，带着一丝黑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