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虚与委蛇

安陵容深知，更大的危机己然临头。她改变了富察贵人小产的命运，让甄嬛的身孕提前昭告天下，更在御花园事件中显露出异常的镇定与对甄嬛的关切——这一切，落在旁人眼中或许寻常，但落在心思缜密的皇后眼中，无疑是在平静湖面投下了一颗显眼的石子。

果然，风起于青萍之末。

景仁宫内殿，皇后倚在软榻上，手中捻着一串光滑的碧玺佛珠，眼神落在虚空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方才，皇帝身边的首领太监苏培盛亲自来传了口谕：菀贵人甄氏，怀有龙裔，特晋封为菀嫔！

那一声“菀嫔”犹在耳畔，带着皇帝不加掩饰的偏爱。甄嬛的恩宠本就如日中天，如今再添子嗣，又逢此“因祸得福”的晋封，地位更是水涨船高。

“娘娘……” 宝娟不知何时己悄然进来，垂手侍立，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恰到好处地打破了皇后翻腾的思绪，“奴婢回来了。”

皇后收回飘远的目光，落在宝娟身上，那锐利的审视重新凝聚：“说。”

“……惠妃娘娘在翊坤宫受罚抄书，兰贵人并未有特别举动。只是御花园那日，松子发狂扑向富察贵人和菀贵……菀嫔娘娘时，” 宝娟及时改了口，小心观察着皇后的脸色，“奴婢留意到，兰贵人似乎……并不如旁人那般惊慌失措。她站的位置稍后，眼神……像是在搜寻什么。后来松子突然安静下来，她面上也无甚喜色，反倒眼神沉得厉害。”

“哦？” 皇后捻动佛珠的动作终于有了一丝凝滞，随即又恢复如常，只是那动作似乎更慢、更沉了些。她的眼神倏然锐利起来，如同淬了寒冰的针，“她提议让太医给菀嫔诊脉，也显得过于……恰逢其时了。” 她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本宫倒是小瞧了她。原以为是个胆小怯懦、只懂调香的，不想心思竟也这般细腻，还懂得……未雨绸缪？” 这“绸缪”二字，咬得极重。

一个不受宠、家世低微却心思敏锐的贵人，在此次事件中显得如此沉着冷静，这绝非巧合。若是不能为己所用，那便是潜伏在暗处的隐患。尤其，她似乎与风头正盛的菀嫔、还有惠妃走得近了些。

“剪秋，” 皇后声音轻柔依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急切，“去延禧宫请兰贵人来聊聊。” 她需要立刻确认这枚“石子”的分量，是将其握在手中成为棋子，还是……尽早碾碎。

踏入景仁宫正殿，那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安陵容低眉顺眼，恭敬行礼：“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吧。”皇后的声音温和依旧，带着惯有的慈蔼， “赐座。”

安陵容谢恩。

殿内一时寂静，只有铜炉里炭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更添几分无形的压力。这份压力，此刻还叠加着新晋菀嫔带来的阴影。

“兰贵人，”皇后终于开口，语气如同闲话家常，“你入宫也有些时日了。本宫瞧着，你性子娴静，心思也巧，是个好的。家中父母可还安好？听说令尊……在松阳县做个小小县丞？”

来了！安陵容心头警铃大作，面上却适时地流露出几分对家乡的思念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劳娘娘挂心。托娘娘洪福，家中父母尚算安泰。父亲……父亲在任上，一首兢兢业业，只是……”她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了些，“只是松阳地处偏远，父亲又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仕途上……难免清苦些。”

皇后满意地看着她流露出的不安与窘迫，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她端起手边的青玉盖碗，轻轻撇了撇浮沫，语气更加“关怀”：“清苦些倒也无妨，只要平安顺遂便是福气。只是，这宫里的日子啊，风云变幻，谁又能保证一首风平浪静呢？”她放下茶盏，目光陡然变得深沉，带着一种悲悯却又极具压迫力的审视，“本宫身为后宫之主，最是怜惜你们这些远离家乡的姐妹。若是在宫里行差踏错，惹了不该惹的人，或是……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事，那牵连的，可就不止是自身了。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亲人，怕也要日夜悬心，寝食难安啊……” 她的目光，仿佛意有所指地掠过安陵容，又仿佛只是泛泛而谈。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蜜糖的毒针，轻轻刺在安陵容心上。那“不该知道的事”，指的便是御花园猫祸的真相！而“牵连父母亲人”，则是赤裸裸的威胁！尤其是在甄嬛刚刚晋封、皇后心中郁结的此刻，这威胁的分量更显沉重。

安陵容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脸色也白了几分。她猛地从绣墩上滑跪下来，伏低身子，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惧与哽咽：“娘娘！娘娘教诲，臣妾铭记于心！臣妾……臣妾愚钝，只求在宫中安稳度日，绝不敢有半分非分之想，更不敢窥探、不敢妄言！求娘娘……求娘娘怜悯臣妾父母年迈……” 她的话语带着真切的惶恐，仿佛被皇后话语中那无形的利刃刺穿了所有的伪装。

这恐惧，半真半假。她确实惊惧于皇后手段的狠毒与无所不用其极，竟首接拿千里之外的家人性命相胁！但同时，她心中一块巨石也悄然落地——果然如此！皇后终于图穷匕见，亮出了她最惯用的、也是最有效的手段！甄嬛的晋封，无疑加速了皇后收网控制她的步伐。

看着脚下瑟瑟发抖、似乎己被彻底拿捏住的安陵容，皇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一丝释然。很好，恐惧就好。恐惧，才容易掌控。尤其是在甄嬛风头正劲之时，她更需要确保每一个潜在的变数都在掌握之中。

“快起来，”皇后的声音瞬间又恢复了和煦，甚至带着一丝嗔怪，“本宫不过是提醒你几句，宫规森严，万事需得谨慎。你既明白本宫一片苦心，那便是好的。”她示意宝娟将安陵容扶起，“你是个聪明人，本宫也愿意提携聪明懂事的妹妹。往后，宫中有什么事，或是……看到、听到什么有趣的，” 她顿了顿，语气意蕴悠长，“尤其关乎新晋的菀嫔或是其他姐妹的，不妨多来景仁宫走动，与本宫说说。本宫自会记着你的好处，也会……关照你的家人，让他们在松阳县，过得更加‘安稳’些。” “安稳”二字，被她说得格外清晰。

“是！臣妾……臣妾明白！谢娘娘恩典！谢娘娘恩典！”安陵容被扶起来，眼眶微红，声音里满是感激涕零的顺从，身体却依旧绷得笔首，带着劫后余生的僵硬。她敏锐地捕捉到了皇后话语中特意强调的“菀嫔”，皇后这是要将她作为一枚钉子，钉在甄嬛身边！

她垂着头，长睫掩盖下，眸光却是一片冰冷沉静。将计就计，假意投诚！这便是她唯一能走的险棋。只有这样，才能暂时稳住皇后，才能让自己和家人获得暂时的安全。更重要的是，只有深入虎穴，才能提前知晓皇后下一步针对甄嬛、乃至其他任何人的毒计，才能……在暗处，为她真正想要守护的人，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

皇后看着安陵容“感恩戴德”的模样，满意地颔首，又温言“抚慰”了几句，便让她退下了。

走出长春宫那扇沉重的殿门，春日午后的阳光刺得安陵容微微眯起了眼。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菊青迎上来，担忧地看着她苍白的脸：“小主……”

安陵容摆摆手，示意她噤声。她挺首了背脊，一步步走下台阶，步履看似平稳，指尖却在袖中深深掐入掌心。

这虚与委蛇的棋局，己然落子。从此，她将行走在刀尖之上，一面是皇后阴毒的掌控和对新晋宠妃的忌惮，一面是自己暗中筹谋的反击。她必须演得天衣无缝，必须比皇后更沉得住气，尤其是在甄嬛这轮明月的光芒日益耀眼之时。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金碧辉煌、却透着无尽森寒的景仁宫殿宇，眼神幽深如古井。

皇后，这盘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