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破晓血誓

静思堂西暖阁内，宫灯的光芒在慕梓鸢苍白的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孙院正那句“焚心引”带来的惊涛骇浪尚未平息，门外便传来内侍刻意压低的通禀：

“慕小姐，镇国公求见。”

慕梓鸢强压下翻涌的心绪，示意医女将床帐拢好，只露出一张脸。“请父亲进来。”

门被推开，慕巍高大的身影裹挟着冬夜的寒气踏入暖阁。他身上还穿着宫宴时的国公蟒袍，但衣襟微敞，发髻有些散乱，眉宇间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担忧和压抑的怒火。看到女儿苍白如纸、额角裹着纱布、虚弱倚在软枕上的模样，这位铁骨铮铮的老将眼眶瞬间红了，几步抢到榻前，粗糙的大手想碰触女儿，却又怕弄疼了她，最终只是紧紧攥住了锦被的边缘。

“鸢儿……”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后怕的颤抖，“你……受苦了！”

“父亲，女儿无事。”慕梓鸢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安抚的镇定，“皮外伤罢了。殿下那边如何？”

慕巍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情绪，眼中忧色更重：“孙院正和几位国手轮番守着，冰魄火莲的压制之力尚在，气息还算平稳，但……”他顿了顿，声音沉重，“那伤，那毒……看着就让人揪心！十二个时辰……太短了！”

他猛地抬头，虎目灼灼地看向慕梓鸢：“鸢儿！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瑞王殿下他……他为何会为你……”后面的话，他竟有些问不出口。一个尊贵的亲王，为了他的女儿，不仅身受重伤，更不惜以口吸毒，将自己置于死地！这绝非寻常的君臣之义或袍泽之情能解释！

慕梓鸢的心脏猛地一缩。父亲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带着一个父亲最本能的、对女儿终身大事的关切和惊疑。前世今生，萧珩为她所做的一切，那些刻骨铭心的画面在脑海中疯狂翻涌——金殿浴血的身影，破庙中不顾一切的吮吸，那句响彻灵魂的“我爱你”、“万劫不复”……

她该如何回答？

告诉父亲，这可能是那个前世将她推入地狱、今生又让她恨之入骨的男人，迟来的、带着血与罪的赎罪？

还是告诉他，那冰冷的毒血之下，似乎还涌动着某种她自己也辨不清、道不明，却足以撼动灵魂的东西？

暖阁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暖炉中炭火燃烧的噼啪声。慕梓鸢垂下眼睫，避开父亲探究的目光，声音低缓而清晰，带着一种刻意剥离了情感的叙述：“父亲，昨夜乱葬岗，是北狄死士与巡城司叛徒联手设下的绝杀之局。目标，是女儿与瑞王殿下。女儿为启动‘潜龙道’机关脱身，强服禁药跳入冰河，力竭昏迷。殿下……为救女儿脱险，与追兵死战，身负重伤。后来在破庙，女儿箭毒发作，命悬一线，殿下……殿下是为了救女儿性命，才出此下策。”她顿了顿，抬起眼，目光沉静如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殿下高义，恩同再造。此恩此德，女儿与镇国公府，铭记于心，永世不忘！当务之急，是寻得解药，救殿下性命！柳扶烟那细作，可招供了？”

她巧妙地将萧珩的举动归结于“高义”与“救命之恩”，避开了最核心的情感纠葛，也将父亲的注意力重新拉回生死危机之上。

慕巍深深地看着女儿，那双历经沙场、洞察人心的虎目在她平静的面容上停留片刻，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他并非没有察觉女儿言语中的回避，但此刻，瑞王的性命确实悬于一线，容不得深究儿女情长。

“柳扶烟那毒妇！”慕巍的怒火瞬间被点燃，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诏狱那边刚传来消息！刑部顾言廷、大理寺周正、还有陆沉舟那条皇帝最忠心的疯狗，三人轮番上阵，用了重刑！那女人骨头倒是硬，熬了大半夜，昏死过去几次，才断断续续吐了点东西！”

“她招了什么？”慕梓鸢的心瞬间提起。

“她承认自己是北狄‘主上’安插的细作！代号‘画眉’！昨夜乱葬岗伏杀，是她传递的情报，也是她利用太子府的门路，伪造了巡城司的手令，调开了正常巡逻的卫队，让那些北狄死士得以潜入！”慕巍的声音如同冰碴，“她强闯瑞王府书房，就是为了将那封伪造的北狄密信塞进去，坐实殿下‘通敌’之罪！宫宴发难，代号‘惊蛰’，目标就是将殿下和你，连同镇国公府，一举钉死！”

“这些我们己知晓。”慕梓鸢眼神锐利，“可有关于‘碧磷蚀骨’解药的下落？或者‘主上’的身份、据点？”

慕巍脸色铁青地摇头：“没有！她只咬死一点：‘碧磷蚀骨’无药可解！是北狄王庭为处决重要叛徒或死士准备的绝命毒！连他们自己都没有解药！至于‘主上’……她只说是通过‘老酒鬼’单线联系，从未见过真容！身份、据点，一概不知！陆沉舟那疯狗用了‘蚀骨针’，痛得她浑身抽搐，翻来覆去还是这几句！要么是她真的不知，要么……就是她死也不肯吐露！”

无药可解！

死也不肯吐露！

这几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慕梓鸢的心上！刚刚因冰魄火莲而燃起的一丝希望，瞬间蒙上了浓重的绝望阴影！柳扶烟是“主上”安插在瑞王身边最重要的棋子，连她都不知道解药……难道萧珩真的……

不！绝不可能！

慕梓鸢眼中瞬间燃起焚尽一切的火焰！她猛地看向慕巍：“父亲！北境玄羽卫首领孤鹰，己锁定‘葬魂谷’一处狄人据点，正在全力搜寻解药线索！飞鹰传书，最迟天亮前必有消息！无论柳扶烟招不招，我们都不能放弃！”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那“焚心引”三个字，如同跗骨之蛆，在她脑海中疯狂盘旋！

慕巍被女儿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意志所震撼，重重点头：“好！为父明白了！宫中守卫森严，为父不能久留。鸢儿，你安心养伤，外面的事，有为父在！北境的消息一到，为父立刻设法传进来！”他再次深深看了一眼女儿，那目光中充满了担忧、心痛，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最终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暖阁。

暖阁内重归寂静。慕梓鸢靠在软枕上，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父亲带来的消息如同淬毒的冰水，但玄孤鹰在北境的行动，是她最后的希望！她必须等！必须撑住！

时间，在死寂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刻都如同在滚烫的刀尖上行走。宫灯的光芒渐渐被窗外透入的、熹微的晨光所取代。天，快亮了。

就在慕梓鸢的心一点点沉入冰冷的深渊，那“焚心引”的念头如同魔咒般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难以抗拒之时——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夜鸟归巢的振翅声，在窗棂处响起！

守在阴影里的枭，如同蛰伏的猎豹，瞬间动了！他无声无息地掠至窗边，袍袖一拂，一枚染血的、同样用蜡封住的黑色细管滑入手中！动作比之前更加迅捷，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惨烈气息！

慕梓鸢猛地睁开眼！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枭捏碎蜡封，抽出里面卷得极细的纸条。这一次，纸条上不再是寥寥数语，而是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字，字迹潦草，透着书写者极致的疲惫与……浓重的血腥气！

枭的目光飞速扫过纸条，面具下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剧烈一震！随即，他猛地抬头看向慕梓鸢，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中，爆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光芒——那是混杂着狂喜、震撼、以及巨大牺牲带来的悲怆！

“主子！”枭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铁与血的气息，他单膝跪地，将纸条高高举起，“北境！孤鹰密报！”

慕梓鸢一把抓过纸条！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她强忍着眩晕，目光死死钉在那染血的、力透纸背的字迹上：

‘葬魂谷’寒冰洞窟己破！

阵亡：玄羽卫七人！重伤：孤鹰及余者皆带伤！

寻得目标：北狄影卫秘档残卷！

其上确载‘碧磷蚀骨’解法！

解法一：需北狄皇族首系血脉心头精血三滴为引，配以‘龙血菩提’、‘九转还阳草’等七味奇药炼化，可彻底拔毒！然所需之物，皆在北狄王庭禁地，万难获取！**

解法二：……焚心引！（内容与孙院正所述一致）

残卷另载：‘冰魄火莲’压制时限内，若辅以‘千年寒玉髓’外敷心脉，可续命三日！寒玉髓……或存于大周皇宫宝库！**

孤鹰泣血再拜！吾等无能，未竟全功！然此讯，或为殿下续命之机！

纸条从慕梓鸢颤抖的指尖滑落，飘落在锦被之上。

暖阁内，死一般的寂静。

希望与绝望，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绕住她的心脏！

解法一所需，是深入北狄王庭禁地，夺取皇族心头血！无异于痴人说梦！

解法二“焚心引”，凶险百死一生！

唯有那“千年寒玉髓”，是眼前唯一的、可能的续命之机！三日！能多出三日时间！

“千年……寒玉髓……”慕梓鸢喃喃低语，眼中燃烧起不顾一切的火焰！皇宫宝库！她必须得到它！不惜任何代价！

就在这时，暖阁的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不是内侍，而是一名身着龙禁尉玄色飞鱼服、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男子——指挥使陆沉舟！他手中捧着一个明黄色的锦盒。

陆沉舟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慕梓鸢苍白染血的脸，扫过地上那张染血的纸条，最后定格在她眼中那焚尽一切的决绝之上。他面无表情，声音平板无波，如同宣读敕令：

“慕小姐。”

“陛下口谕。”

“念尔救驾（瑞王）有功，特许一恩。”

“宝库之物，任尔……择取其一。”

“即刻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