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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寒夜孤影
骤然降临的清闲,并未带来多少轻松,反而像一层无形的薄冰,覆盖在陈山心头。偌大的工地沉寂下来,机器的轰鸣、钢铁的撞击、工友的喧嚣,都像退潮般迅速远去,只留下一种巨大的、令人无所适从的空旷。这空旷挤压着他,催促他逃离这片凝固的钢铁坟场。他揣着刚办的公交卡和一张被汗水浸得发软、边角卷起的北京地图,开始了他的“丈量”——不是丈量城市的繁华,更像是丈量自己与这座城市之间那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他像一粒被风裹挟的尘埃,从十八里店那片灰扑扑的工业边缘出发,沿着漫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西环线,一路向西,在拥挤的车厢里摇晃、颠簸。最终在海淀下车,踏入了中关村南大街。寒假的北大、清华,空旷得如同史前的遗迹。古木虬枝盘结,沉默地指向铅灰色的天空;肃穆的楼宇门窗紧闭,像一尊尊冷眼旁观的巨人。陈山放慢脚步,几乎是屏住呼吸,在这片知识的圣殿里穿行。他贪婪地呼吸着这里清冷的空气,试图捕捉一丝想象中的书卷气。然而,一股冰冷的失落感,如同无声的寒潮,不可抑制地从脚底漫上来,浸透了西肢百骸,沉重得像一件吸饱了水的破棉袄,压得他喘不过气。这空气再清冽,这殿堂再宏伟,终究是另一个世界的气息。他像一个误入禁地的闯入者,连影子都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随后的几日,他流连在天安门广场那令人窒息的辽阔里,感受着皇城根下红墙透出的、凝固千年的庄严。他在蛛网般纵横交错的胡同里穿行,听着京腔京韵的叫卖,看着鸽子掠过灰瓦的屋顶。那些挂着票价牌的门洞——故宫、颐和园、天坛——他只在门外驻足,目光扫过那冰冷的数字,便敬而远之。那票价,是一道无形的栅栏,将他与这座城市精心包装的“文明”与“历史”隔绝开来。他建造了它们(或为建造它们输送着最基础的筋骨),却连看一眼内部的资格都被明码标价地剥夺。
终于,在一个难得拨开阴霾、天光朗照的日子,他独自一人,像朝圣者般,一步一步,登上了香山之巅。寒风凛冽,刮在脸上生疼。立于峰顶,视野豁然开朗。冬日的暖阳慷慨地洒下,却无法驱散北京城上空那层灰蒙蒙的尘霭。他俯瞰着脚下这片辽阔而混沌的巨城,无数拔地而起的高楼如同沉默的钢铁巨人,密集地矗立着,它们的窗格在阳光下反射着细碎的光芒,如同亿万只冷漠的眼睛。陈山茫然地攥紧了冰冷的铁栏杆,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这浩渺如星海的灯火,何时才能有一盏,真正属于自己?他亲手搬运过构成它们筋骨的钢筋,他的汗水曾滴落在浇筑它们基座的混凝土里。然而,它们拔地而起后,却像一面面巨大的、冰冷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他的“不在场”。那些窗格里透出的微光,象征着温暖、体面、秩序和归属,属于“市民”,属于“白领”,属于拥有那一纸户籍的“北京人”,却唯独不属于他——一个来自鲁省贫瘠土地、蜷缩在城市边缘钢筋水泥褶皱中求生的“外来务工人员”。他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坚固的玻璃幕墙,永远地阻隔在了自己参与建造的繁华之外。前路茫茫,如同眼前山下弥漫的、混沌不清的薄雾,望不到尽头,也找不到方向。他不是振翅高飞的鸟,无法翱翔于知识的广袤蓝天;他成了一颗微不足道的螺丝钉,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粗暴地拧在城市这架巨大机器某个阴暗、潮湿、布满油污的角落里。但这颗螺丝钉,难道就没有自己的心跳?就不能在冰冷的金属躯体高速运转的轰鸣中,发出哪怕最微弱的、属于自己的震颤?他的“影子”,如何才能在时代巨足沉重的踩踏下,不被彻底碾入泥泞,反而能成为某种倔强的见证,某种沉默却有力的时代刻度?他裹紧身上单薄、早己失去保暖功能的旧棉衣,一股前所未有的、刺骨的孤独感攫住了他。这孤独,不仅仅源于身处异乡的物理距离,更源于一种深入骨髓的身份撕裂感——他既无法退回那个己然割裂、再也无法容纳他全部精神世界的乡土(那里只有凝固的记忆和沉重的期许),更无力融入眼前这片璀璨夺目、却对他紧闭大门的冰冷都市。他成了一个悬浮者,一个在城乡巨大鸿沟之间、在传统与现代夹缝之中无根漂泊的孤魂。
下山的路,每一步都异常沉重,带着迷茫的回响,如同他正在踏入的、布满荆棘与未知的未来。在这片钢筋水泥构筑的冰冷丛林里,他像一颗被狂风偶然吹落的种子,本能地寻找着能让他卑微扎根、汲取养分、向上生长的土壤。然而,放眼望去,坚硬的水泥覆盖了一切,只有冰冷的钢铁缝隙,勉强容身。哪一寸土地,能真正接纳他这粒来自乡野的种子?又需要怎样的坚韧,才能让他的“影子”,在这片拒绝他的土地上,刻下这个狂奔时代无法抹去的微小印记?
日子清闲了许多。陈山干着些零敲碎打的杂活,偶尔替公司值夜巡查。横竖有人发工钱,做什么都一样,不过是打发这漫长而寂寥的时光。留守的工友,大多是川省山沟里出来的汉子,或因路途太过遥远、买票如登天,或因本就打定主意省下那笔不菲的路费,便主动留了下来。除了熟识的、教过他套丝手艺的黄老头哥俩,还有些仅是点头之交的夫妻工友。他们大都和陈山父辈年纪相仿,岁月的风霜刻在脸上,手脚也己不如年轻人那般利落。陈山总是默默抢着把那些需要大力气的重活累活揽过来。这些饱经风霜的长辈,也打心眼里疼惜这个能吃苦、心眼实、手脚又勤快的后生。家里寄来的、带着烟熏火燎气息的腊肠,自己用粗盐和辣椒精心腌渍的泡菜,总不忘给陈山留出一份。在这片由冰冷钢铁和坚硬水泥构成的丛林深处,这份来自陌生长辈的、毫无修饰的质朴关怀,如同冬日里一盆微弱的炭火,虽不足以驱散整个寒夜,却足以温暖陈山那颗漂泊无依的心,让他感受到一丝人间的暖意。这样的孩子,如今这世道,确实不多见了。
年三十这天,基地所属的集团公司破例送来了还算丰盛的年货,鸡鸭鱼肉,蔬菜瓜果,堆了一小桌。留守的人们难得有了些生气,剁馅的咚咚声,和面的啪啪响,充满了简陋的工棚。陈山早早地挤在工棚门口唯一那部公用电话前,拨通了老家的号码。听着电话那头父母哥姐熟悉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乡音,背景里是隐隐传来的、属于家乡的热闹喧嚣,鼻子猛地一酸,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给几个要好的同学打了拜年电话,听着他们描绘大学里的生活,心里滋味复杂。放下那沉甸甸的听筒,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笑容,融入了工棚里年夜饭的热闹席间。大家围坐在用木板临时拼凑的“桌子”旁,热气腾腾的饺子在锅里翻滚,劣质白酒的辛辣气息弥漫,工友们粗声大气地划着拳,说着荤素不忌的笑话,试图用喧嚣驱散乡愁。窗外,偌大的北京城,零星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稀稀落落,愈发衬得工棚里这份刻意营造的热闹之下,潜藏着更深、更广的寂寥。才十九岁的年纪啊,哪能不想家?往年习以为常的走亲访友、喧闹喜庆、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和饭菜香,此刻都隔着千山万水,变得遥不可及。一种深刻的漂泊感,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缠绕上骨髓——今年,是在这冰冷的钢筋堆里过年,明年呢?后年呢?又会在哪个陌生城市的哪个角落,重复着同样的孤寂?这无根的感觉,像烙印一样烫在了心上。
吃完饭,老黄头叼着根廉价烟卷,凑到陈山身边,眯缝着眼,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山娃子,别蔫头耷脑的!一会儿十二点整,有场大热闹看!保管让你小子开开眼!” 陈山疑惑地问在哪看,老黄狡黠地一笑,用夹着烟的手朝外面巨大的钢筋垛努了努嘴:“哪用跑远?就咱这儿!你爬到最高的那垛‘铁山’顶上去,保管看得真真的!比城里头那些花钱买票看的强百倍!” 陈山将信将疑,裹紧了那件单薄的棉袄,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在工友们或鼓励或看热闹的目光中,手脚并用地攀上了那座冰冷、坚硬、散发着铁锈味的钢筋垛顶。凛冽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他抱紧膝盖,在黑暗中瑟缩着,等待着。
当午夜的钟声,不知从城市哪个遥远的角落隐隐传来,仿佛一个无声的号令,漆黑的夜幕瞬间被点燃!西面八方,目力所及的最远天际线,无数道璀璨夺目的光束,如同挣脱束缚的狂龙,带着尖锐的呼啸,义无反顾地腾空而起!它们在墨蓝天鹅绒般的深邃天幕上炸裂、绽放、流淌!红的像血,绿的像翡翠,金的如熔化的太阳,紫的如神秘的梦境……绚烂至极的烟花,如同天神失手倾泻的星河瀑布,将整个沉睡的北京城彻底笼罩在一片流光溢彩、震耳欲聋的欢乐海洋里!那光芒之盛,几乎照亮了半个天空,连脚下冰冷的钢筋都反射出诡异的光泽。陈山惊得猛地站了起来,嘴巴张得老大,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家乡镇上煤矿鼎盛时,元宵节也曾放过烟花,他曾固执地以为,那己是人间最壮观的景象。然而眼前这铺天盖地、无穷无尽、仿佛要将整个宇宙都点燃的盛景,让他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小巫见大巫”!真真是刘姥姥一头撞进了大观园,开了天大的眼界!巨大的惊喜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他像个第一次看到魔术的孩子,兴奋地、笨拙地在狭窄的钢筋垛顶转着圈,咧着嘴,露出憨厚的笑容,眼睛被漫天华彩映照得亮如星辰,脸上焕发着纯粹的、被这磅礴之美彻底征服的光彩。寒冷和乡愁,在这惊心动魄的视觉盛宴前,暂时被驱逐到了九霄云外。
烟花的光影,在他年轻而粗糙的脸庞上明明灭灭,跳跃不定。那极致的绚烂,美得惊心动魄,令人窒息,却又虚幻得像一个易碎的梦,转瞬即逝,只留下更深的虚空与寒意。这倾城的繁华与震天的欢乐,是这座城市献给自身、献给所谓“市民”的盛大礼赞,却与他这个蜷缩在冰冷钢筋堆顶的异乡人毫无瓜葛。他脸上孩子般惊喜的笑容,如同退潮的海水,渐渐凝固、消散。在烟花最鼎盛、轰鸣声最震耳欲聋的时刻,他下意识地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脚下——冰冷、粗糙、布满锈迹和划痕的钢筋,在烟花的余晖下闪烁着微弱而真实的光。这才是他立足的基座,他存在的舞台,他生命此刻最确凿的注脚。那些腾空而起、照亮整个夜空的璀璨华彩,它们的根基,不正是由无数像他这样的人,在黑暗中,在无人关注的角落,用肩膀扛起、用汗水浇筑、甚至用生命支撑起来的吗?他的价值,他的“刻度”,或许从来就不在于能触摸到多高的天空,摘取怎样的星辰,而在于能否在这最底层、最卑微、最无人喝彩的负重前行中,保持脊梁不被压弯,灵魂不被黑暗吞噬。当最后一朵烟花在夜空中黯然消散,留下满目呛人的硝烟和更加深邃的黑暗与冰冷,唯有脚下这沉默的、坚硬的、承载一切的钢筋,是真实可触、恒久不变的。他的“影子”,注定要烙印在这粗糙的金属之上,与无数同路人的影子重叠、交织在一起,共同构成支撑起这璀璨盛世最庞大、最深沉、也最容易被视而不见的基石。这基石本身,就是时代洪流最深刻、也最沉默的刻度之一。它不言不语,却承载着一切浮华。
2007年的寒风,吹过十九岁陈山棱角初显的脸庞。在时代投下的巨大阴影里,在钢筋水泥构筑的丛林深处,他这颗寻找土壤的种子,正以一种近乎悲壮的姿态,在冰冷的金属缝隙中,在铁锈与汗水的滋养下,倔强地、试探性地,萌发出属于自己的一星半点、脆弱却无比坚韧的绿意。他的路还很长,布满未知的荆棘。他的影子,终将在与时代巨轮无情的摩擦与碰撞中,寻找着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形状和印记。这印记,或许微小,但必定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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