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归家·暗流

“你爸爸……很爱你。” 林晚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羡慕？

她想起了自己这具身体那个冷漠无情的父亲林崇山，想起了刻薄恶毒的继母柳芸。

前世，防空洞被流弹击中的剧痛和烧焦皮肉的气味仿佛再次袭来。

作为被时代碾碎、无人问津的尘埃，她早己习惯了用冷漠和警惕包裹自己。

这一世，原身的处境，甚至更加不堪。那个所谓的“家”，才是真正的深渊。

“当然！” 查理斯用力点头，金色的发丝跟着晃动，“爸爸虽然很忙，但他会给我写信！还会寄好吃的巧克力和新衣服来！”

他随即又想起什么，好奇地凑得更近，几乎要趴到林晚脸上，乌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林晚，你呢？你爸爸妈妈呢？他们怎么舍得让你……让你做这么可怕的事情？”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她缠满绷带的手臂上，充满了不解。

“你开枪的时候……好像……好像一点都不怕死？”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一整天。

林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怕死？怎么会不怕。前世被炮弹撕裂的瞬间，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剧痛，是刻在灵魂里的烙印。

但比死亡更可怕的，是像尘埃一样毫无价值地活着，是任人宰割的无力感。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有对前世冰冷孤儿院的麻木回忆，有对原身记忆中那个冰冷林家刻骨的恨意，更有仓库里绝境反杀时被逼出的狠厉。

最终，这些情绪都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寒潭。

“没有舍不舍得。” 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在冰冷的铁床上，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漠然，“绑我的坏人，就是我‘家’里的人找来的。”

“什么？！” 查理斯猛地瞪大了眼睛，乌黑的瞳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孩童纯粹的愤怒。

“他们……他们为什么要绑你？你是他们的孩子啊！”

“孩子？” 林晚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嘲讽，绝不属于一个八岁的女孩 。

“一个碍眼的、占着长女位置的‘拖油瓶’罢了。” 她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原主残留的记忆碎片：母亲缠绵病榻时，父亲林崇山冷漠不耐烦的脸；母亲刚咽气，尸骨未寒，那个叫柳芸的女人就带着一身刺鼻的香水味登堂入室；柳芸那双总是带着虚假笑意、眼底却淬着毒的眼睛；她不动声色地挑拨离间，克扣用度，指桑骂槐。

还有最后，她俯在原主耳边，用最温柔的声音说着最恶毒的话：“……你娘那个病痨鬼总算死了，挡路的石头就该搬开……你爹早烦透你了，把你送走，大家都清净……放心，婶婶给你找个‘好去处’……”

那带着脂粉香气的低语，如同毒蛇的信子，是原主陷入麻袋前最后的记忆。

一股冰冷的恨意，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林晚的心脏，让她被药力麻木的身体都微微绷紧。

这恨意不仅来自原主的怨念，更与她前世被抛弃、被践踏的记忆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那个坏女人！” 查理斯气得小脸通红，挥舞着小拳头，义愤填膺，“她怎么敢！沈叔叔知道吗？他那么厉害，让他去教训那个坏女人和你爸爸！”

林晚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让查理斯挥舞的拳头顿住了。

那眼神太静，太深，像结了冰的湖面，即使是来自于一个小女孩眼睛，但却涌动着查理斯完全无法理解的暗流。

“我的事，不用他管。” 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沈白或许强大，但他不是救世主。他是另一个牢笼的主人，一个将她视为工具、需要她付出鲜血和疼痛来证明价值的驯兽师。

她的仇恨，她的挣扎，只能靠她自己。她需要力量，需要机会。

而沈白提供的“教导”，无论多么残酷，都是她目前唯一能抓住的、通向力量的荆棘之路。

就在这时，医务室的门被敲响了。

“林小姐。” 是管家陈伯那刻板无波的声音，“二爷吩咐，好好休息，三天之后的上午，送您回林家一趟。”

林家宅院坐落在公共租界边缘一条相对僻静的弄堂里。

与沈公馆那种冰冷森严的秩序感不同，这虽是一栋小洋房，但这里透着一股陈旧、局促又极力想掩饰落魄的市侩气息。

两层的石库门房子，门楣上的雕花却也模糊不清，门板上的红漆也斑驳脱落了不少。

弄堂里飘散着煤球炉的烟味、扑鼻而来的脂粉香水和隔夜饭菜混合的复杂气味。

沈公馆那辆线条冷硬的黑色轿车停在弄堂口，显得格格不入，引来几个探头探脑、目光闪烁的邻居窥视。

陈伯亲自送林晚回来。他穿着深色长衫，面容刻板，眼神锐利，只是简单地往车旁一站，那股属于沈公馆的冰冷气息就让周围窥探的目光瞬间缩了回去。

他并没有送林晚进去的意思，只是微微躬身，声音毫无起伏：“林小姐，二爷的意思是，晚饭前，会有人来接您。请自便。”

林晚点了点头，小小的身影裹在沈公馆提供的、料子虽好却样式依旧朴素的深蓝色细棉布衣裤里，独自一人走向那扇熟悉又陌生的黑漆大门。

手腕的绷带藏在略长的袖子里，额角的擦伤结了深色的痂，像一块丑陋的印记。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沉静得如同两口深井，映着弄堂里灰扑扑的天空和斑驳的墙壁。

推开虚掩的大门，一股更浓郁的、混合着霉味、廉价烟草和陈旧家具的气息扑面而来。

前厅光线昏暗，一个穿着花哨绸缎旗袍、身材窈窕的女人正斜倚在一张红木躺椅上，翘着染了蔻丹的手指，慢悠悠地嗑着瓜子。瓜子皮随意地吐在脚边的痰盂里。

她脸上扑着细粉，却盖不住眼角的细纹和眉宇间那股刻薄算计的精明。正是柳芸。

听到开门声，柳芸懒洋洋地抬起眼皮。当看清门口站着的林晚时，她嗑瓜子的动作猛地顿住，厚厚的粉也掩盖不住她脸上瞬间掠过的惊愕、慌乱和一丝难以置信的阴沉。

“哟？这是谁啊？” 柳芸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带着一种夸张的惊讶和毫不掩饰的讥诮，像一把钝刀子刮在耳膜上，“这不是我们家的大小姐吗？怎么？那帮没用的东西没把你送到‘好地方’去享福？还是你命硬，自己爬回来了？”

她放下瓜子，扭着腰肢从躺椅上站起来，走到林晚面前，一股浓烈的劣质香水味熏得人头晕。

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林晚，目光像毒蛇的信子，在她额角的伤疤和身上的新衣服上扫过，嘴角勾起一抹刻毒的冷笑：“啧啧啧，瞧瞧这小脸搞得……怎么，沈二爷那等贵人，就给你让你回来了？”

她的话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过来。若是真正的八岁原主，此刻怕是早己吓得瑟瑟发抖或者委屈大哭。

林晚只是静静地站着，微微仰着头，迎视着柳芸那双充满恶意的眼睛。

她的眼神太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没有恐惧，没有委屈，甚至没有愤怒。那是一种彻底的、冰冷的漠然，仿佛在看一出与己无关的拙劣表演。

这种眼神，让柳芸精心准备的羞辱像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反而让她心头莫名地升起一股邪火和一丝……不安。

“哑巴了？” 柳芸的声音更加尖利，伸手就想像往常一样去拧林晚的胳膊，“问你话呢！死丫头片子，出去一趟还长脾气了？沈二爷没教你怎么跟长辈说话？”

就在她那涂着蔻丹的、带着尖锐指甲的手指即将碰到林晚手臂的瞬间，林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向后微微一侧，动作幅度极小，却恰好避开了她的触碰。

柳芸的手抓了个空，愣了一下。她看着林晚那双依旧沉静、却仿佛洞悉一切的冰冷眼眸，心头那股邪火“噌”地一下烧得更旺！

“好哇！你还敢躲！” 柳芸尖声叫骂起来，扬手就朝林晚的脸颊扇去！“反了你了！看我今天不替你爹好好教训教训你这没规矩的……”

“吵什么？！” 一个带着明显不悦和疲惫的男声从里屋传来，打断了柳芸的叫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