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章 你不怕?

医务室的气味比靶场更刺鼻。

不是硝烟，是浓烈的消毒药水混合着某种止血药粉的辛辣气味。

光线惨白，从头顶的灯泡里倾泻下来，照在冰冷的金属器械上，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光。

林晚躺在窄小的诊床上，左臂从肩膀到手腕都着，皮肤上布满了新鲜的淤紫和，尤其是手腕处那道被麻绳勒出的旧伤，此刻在剧烈的枪械训练后，更是红肿得发亮，边缘泛着吓人的青紫色。

医生老赵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脸上刻着风霜的痕迹，动作却异常利落。

他用浸透了冰水镇痛的毛巾敷在林晚的手臂上，冰冷刺骨的触感激得她浑身一颤，牙关紧咬才没叫出声。

“肌肉严重挫伤，韧带也有轻微拉伤。手腕旧伤崩裂，皮下出血严重。” 老赵的声音和他的表情一样平板，像是在陈述一件损坏物品的清单。

他用镊子夹着沾满深褐色药膏的棉球，动作却轻柔地按在林晚手腕最严重的淤肿处。

“唔……”即使状似轻柔的动作，但也给她带来剧烈的、如同被烧红烙铁烫伤的痛楚！

林晚的身体猛地弓起，额头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小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口腔里再次弥漫开铁锈般的腥甜，硬生生将痛呼咽了回去，只有压抑的、破碎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溢出。

老赵仿佛没看见她的痛苦，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用绷带将那深褐色的药膏和的手臂一圈圈紧密地缠绕、固定。

每一次拉扯都带来新的剧痛，林晚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三天内，这只手别想用力。” 老赵最后系紧绷带，下了结论，语气里听不出丝毫同情，只有职业性的陈述。

门被轻轻推开，吴妈端着一碗黑乎乎、散发着浓烈苦味的汤药走了进来。“赵大夫，药煎好了。”

“给她喂下去吧。” 老赵收拾着器械，头也不抬。

吴妈端着药碗走到床边，看着林晚汗湿的小脸和因剧痛而失神的眼睛，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表情略带温和，声音放低了些：“小姐，喝了药能止疼，好得快些。”

她舀起一勺滚烫的药汁，小心地吹了吹，递到林晚唇边。

浓烈的、难以形容的苦涩气味首冲鼻腔。

林晚闭了闭眼，没有抗拒，顺从地张开嘴，任由那滚烫苦涩的液体滑入喉咙。

灼痛感和难以忍受的苦味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强忍着呕吐的欲望，一口一口，将整碗药都咽了下去。

药力似乎很快起了作用，一种沉重的麻木感从胃部蔓延开来，渐渐压过了手臂尖锐的痛楚，也带来了强烈的昏沉。

她靠在冰冷的铁架床头上，眼神有些涣散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身体深处残留的颤抖却迟迟无法平息。

每一次呼吸，仿佛都还能闻到靶场上那浓烈的硝烟味，感受到那撕心裂肺的后坐力撞击。沈白的话语如同魔咒，冰冷地回响在耳边。

就在这时，门缝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一颗毛茸茸的金色脑袋探了进来，查理斯那双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带着明显的关切和好奇，还有一丝闯祸般的紧张。

他看到吴妈和老赵，立刻缩了缩脖子，但还是鼓起勇气小声问道：“吴妈……她……林晚还好吗？”

吴妈看了一眼床上精神萎靡的林晚，又看看门口的查理斯，低声道：“刚喝了药，需要休息。查理少爷，您也先回房吧。”

“哦……” 查理斯有些失望，但没立刻离开，目光依旧黏在林晚缠满绷带的手臂上，小声嘀咕，“她流了好多汗……肯定很疼……那个枪，声音好大好吓人……”

林晚涣散的目光微微聚焦，落在门口那个金发小男孩身上。

他的小西装依旧笔挺，脸上也洗得干干净净，但眼底的惊惧尚未完全散去，看向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对枪声的后怕，有对她伤情的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强烈到无法掩饰的好奇，甚至……是某种程度上的崇拜？

一个念头闪过林晚混乱的脑海：在这个冰冷森严、等级分明的牢笼里，只有查理斯和她，是唯二的“异类”，唯二的“孩子”。

他是她目前唯一可能获取外界信息、甚至建立某种脆弱同盟的对象。尤其是，关于沈白，关于这个牢笼的真相。

她挣扎着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发出沙哑微弱的声音：“吴妈……我……想喝水。”

吴妈看了看她惨白的脸色，又看了看门口不肯离去的查理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好，我去倒水，小姐稍等。”

她端着空药碗，对查理斯使了个“别吵她”的眼神，便转身离开了医务室。

老赵也收拾好药箱，沉默地跟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林晚和查理斯，以及弥漫不散的药味。

查理斯像只得到默许的小猫，立刻溜了进来，轻手轻脚地跑到林晚床边。

他踮起脚尖，扒着冰冷的铁床沿，仔细地看着林晚裹着厚厚绷带的手臂，小脸上写满了同情和不解：“疼吗？那个枪……太可怕了！它差点把你的手都震断了！沈叔叔……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你？他对我都没……” 他猛地住了口，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什么，乌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林晚的表情。

林晚捕捉到了他话里的关键。沈白对查理斯的训练，似乎并不像对她这样……冷酷首接？或者说，侧重点不同？

她压下心中的疑问，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虚弱而困惑：“你……不怕沈叔叔吗？” 她用了查理斯对沈白的称呼。

“怕！” 查理斯毫不犹豫地点头，小脸皱成一团，“他好凶，好厉害！他看我一眼，我腿都软了！”

他夸张地做了个发抖的动作，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亮了起来，带着一种孩童特有的炫耀语气，“不过，沈叔叔教我别的！他教我打拳！很厉害的拳！像这样！”

他松开床沿，后退两步，摆出一个极其生疏笨拙的格斗起手式，嘴里还“哈！哈！”地配着音，小拳头在空中胡乱挥舞了几下，动作稚嫩得有些滑稽。

“他说我爸爸把我送来，就是要跟他学这个！学好了，以后回去才没人敢欺负我！” 查理斯收起架势，凑回床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

“我爸爸很厉害的！在意大利，好多人都怕他！不过……也有好多人想抢他的东西……” 他乌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阴霾，但很快又被孩子气的光芒取代。

“所以爸爸才把我送到沈叔叔这里来！沈叔叔是最厉害的！他什么都懂！枪也厉害，拳头也厉害！爸爸说，跟着沈叔叔学几年，等我长大了，就能回去把那些坏蛋都打趴下！”

意大利………权力斗争……继承人……

查理斯天真的话语，像零散的拼图碎片，瞬间在林晚脑中拼凑出一个清晰的轮廓。

难怪沈白对这个金发小男孩的态度带着一种疏离的“教导”，而非对她那种近乎“锻造”的严酷。

查理斯是他重要盟友寄养在此、需要培养的继承人，是一颗未来能影响意大利地下格局的棋子。

而她林晚……只是一件偶然得之、需要重新熔铸的“兵器”。

一股冰冷的寒意，混合着苦涩的药味，从胃里翻涌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