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温存

寒音背靠着冰柱，指尖仍在因极力压制灵力而微微发颤。她盯着冰壁上自己模糊的倒影，看着那团被墨色与冰蓝绞碎的光影，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衍虚子蹒跚起身的声响。

衍虚子看着寒音，终于是叹了一口气，准备离开，首到那片月白衣角即将消失在塔门阴影里，她才骤然开口，声线冷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

"衍虚子。"

衍虚子的脚步猛地顿住。他没有回头，月白儒衫上的墨竹暗纹被塔顶漏下的冰光映得发蓝，袖中半枚玉佩却在听见她声音的刹那，幽幽亮起微光。

寒音缓缓转过身，玄冰锁链从袖口滑落，链尾无意识地卷着那枚他遗落的玉佩。锁寒塔的冰雾在她周身凝成细密的冰晶，沾在素白道袍上，像落了一场不会融化的雪。她看着衍虚子僵硬的背影，忽然觉得那双曾在青溪潭底将她护在怀中的手臂，此刻竟比塔外的玄冰砖还要遥远。

"我需要时间。"她的声音穿过层层冰雾，每一个字都带着被玄冰打磨过的冷硬，却在尾音处不可察觉地颤了一下，"在我想清楚如何处置你之前...别再出现在锁寒塔方圆十里内。"

衍虚子的肩膀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终于缓缓转过身，墨色眼眸里翻涌的血雾尚未完全褪去，却在看清寒音指间那枚玉佩时，骤然亮起一丝微光。他看见她指尖掐着玉佩的边缘，指腹的薄茧蹭过冰莲纹路——那是三十年前她亲手刻下的纹样，此刻正被她的灵力染成淡淡的冰蓝。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喉间却像堵着未咳出的墨血。月白儒衫被夜风吹起，露出内衬上半朵用墨线绣的残莲，与寒音腕间旧伤的形状分毫不差。他抬手欲言又止，最终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枚通体墨黑的玉简，轻轻放在最近的冰阶上："烛灵的墨冰心法...在此。若渝尘哪天压制不住，或可一试..."

"滚，我的弟子，何需你的帮助？"寒音猛地扬手，玄冰锁链如银蛇般射向玉简，却在触及墨光的刹那骤然停住。链身剧烈震颤，将玉简上的寒雾震成细碎的光，却终究没将其击碎。她看着衍虚子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突然觉得胸口那团烧了二十年的火，竟在这一刻凉了半截。

衍虚子弯腰拾起玉简，指尖在墨纹上轻轻。他没有再看寒音，只是将玉简收入袖中，下一刻消失不见。

"等你。"他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轻得像一片即将融化的冰雾，"无论多久，无论你想如何处置我。"

寒音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塔门外，墨色祥云被夜风吹散的刹那，锁寒塔顶层的冰棱突然发出一阵密集的脆响。她猛地攥紧手中的半枚玉佩，冰莲纹路硌得掌心生疼，却压不住心口那股翻涌的酸涩。

她抬起手，指尖抚过腕间那道三十年未愈的剑痕。那里此刻正泛着微光，与玉佩的蓝光交相辉映。寒音忽然低笑一声，笑声撞在冰壁上，碎成无数冰珠滚落。

"处置你？"她喃喃自语，看着玉佩上自己含泪的倒影，"我连恨你都恨得这般不彻底...又该如何处置？"

夜风穿过塔门，卷起她散落在肩侧的冰蓝色发丝。寒音缓缓走到塔门前，看着远处演武场残留的磷火微光，又低头看向掌心的玉佩。那里映着沈渝尘夺得冠军时的笑脸，也映着衍虚子咳血时固执的眼。

"等我了却那桩心事..."她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玄冰的凉意渗入皮肤，却暖不了心口那片被墨冰冻结的地方，"衍虚子，届时...我定要你把当年的事，说个清楚。"

翌日清晨，锁寒塔的冰雾尚未被初阳蒸散，玄冰砖上凝着的霜花在晨光里泛着细碎的光。紫雨单肩挎着赤雷枪，枪穗上的雷光还沾着昨夜演武场的磷火余韵，正百无聊赖地用枪尖戳着阶前冰棱，每戳一下便溅起一串蓝紫色的星屑。梦陌黎抱着玉笛站在她身侧。

"渝尘这丫头，拿了冠军就睡死过去了？"紫雨仰头望着锁寒塔高耸的冰尖，赤铜色的眼眸被塔顶折射的阳光晃得眯起，"昨儿还说要带我们去吃落霞谷口的糖霜栗糕呢！"

梦陌黎轻轻拨弄了下鬓边的玉簪，声音温软如春水："紫雨姐别急，渝尘昨日耗尽灵力，寒音尊者定是让她多调息些时候。"她说着，目光落在塔门那道凝结着玄冰锁链的门缝上，忽然瞥见冰雾中晃过一抹素白衣角。

吱呀——

厚重的冰门被灵力无声推开，寒音尊者的身影出现在门扉后。她今日未束发，冰蓝色的长发如流泉般垂落肩头，发间只松松挽了个冰莲发簪，几缕碎发被塔内的寒气冻得微卷。素白道袍上的冰莲暗纹在晨光中流转着微光，袖口甚至还沾着未化的冰晶，却不似往日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尊、尊者早！"紫雨吓得差点把赤雷枪掉在地上，连忙收枪拱手，连平日里的枪穗都乖顺地垂了下来。梦陌黎则屈膝行礼，指尖的玉笛无意识地发出一声清越的笛声。

寒音的目光落在她们身上时，冰蓝色的眼眸微微弯起，竟漾出一丝极淡的笑意。那笑意像初春湖面融化的冰纹，虽浅，却让锁寒塔的寒气都散了几分。她看着紫雨发间还沾着的雷火碎屑，又扫过梦陌黎裙摆上凝着的灵韵露珠，声音比往日柔和了许多："不必多礼，稍等片刻。"

"是、是尊者！"紫雨挠了挠头，赤铜色的脸颊有些发烫，"我们想着渝尘拿了冠军，该好好庆祝——"

"她还在歇着。"寒音侧身让她们进门，玄冰锁链自动缩回袖中，发出细碎的叮当声，"昨夜调息到寅时，让她多睡会儿。"她说着，指尖轻轻拂过门框上的冰棱，那里立刻开出几朵半透明的冰莲，"你们若不嫌弃塔内冰寒，便进来等吧。"

紫雨和梦陌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这位平日里连内门长老提起来都是变色的尊者，此刻竟会主动邀她们进塔？梦陌黎率先回过神，轻声道："多谢尊者，只是我们贸然打扰..."

"无妨。"寒音转身踏入塔内，广袖带起的冰雾中竟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渝尘能坚持到现在，多亏了你们平日里的照拂。"她走到冰阶中央，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们。

"那日外门弟子刁难她时，是你替她出头。"寒音的声音很轻，却让紫雨猛地怔住，"还有你，"她看向梦陌黎，"在她灵根驳杂被嘲笑时，是你每日安慰。"

塔内的冰雾在晨光中缓缓流转，映着寒音素白道袍上浮动的灵光。紫雨张了张嘴，想说"这有什么"，却在触及寒音那双不再冰冷的眼眸时，把话咽了回去。她从未想过，这些小事竟会被尊者看在眼里。

冰室的玄冰门在此时发出细微的"咔嚓"声，沈渝尘揉着眼睛从门缝里晃出来时，额前碎发还沾着几星未化的冰晶。她身上松松披着件月白寝衣，衣摆拖在玄冰砖上，被塔内流转的暖光镀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昨夜激战耗尽的灵力尚未完全恢复，此刻每走一步都带着刚睡醒的晃悠，眼尾还泛着未消的红晕，倒像是只刚从雪窝里钻出来的小兽。

"唔...师姐们？"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冰蓝色的眼眸在看到紫雨和梦陌黎时骤然睁大，睡袍袖口滑落露出的手腕上，新凝的冰莲印记还在晨光里轻轻闪烁，"你们怎么来了？"

紫雨立刻咋咋呼呼地扑上去，赤雷枪往肩上一扛就想拍她肩膀，却在触到她袖口的冰凉时猛地缩回手："我的冠军大小姐！可算把你等醒了！再不起床，你答应请我们的糖霜栗糕都要被日头晒化了！"她说着，指尖忍不住戳了戳沈渝尘脸颊上的红晕，"瞧瞧这小脸，睡出两团红苹果了！"

沈渝尘被戳得往后缩了缩，下意识地看向寒音，却见自家师父正站在不远处的冰柱旁，冰蓝色的长发未束，几缕碎发垂在鬓边，素白道袍上甚至还沾着昨夜调息时凝结的冰晶。

"师父..."沈渝尘连忙整了整睡袍，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我是不是起晚了？"

"无妨。"寒音走上前，指尖轻轻拂过她额角的冰晶，那点凉意瞬间化作暖流渗入皮肤，"昨夜耗力过甚，多歇些时候是该的。"她的目光落在沈渝尘腕间的冰莲印记上，那里正与她袖中半枚玉佩隐隐共鸣，"感觉如何？灵脉可还有滞涩？"

"己经好多了师父！"沈渝尘连忙点头，想起昨夜夺冠时的场景，眼底忍不住漾起笑意，"就是还有点饿..."

梦陌黎轻柔地递过手中的暖玉："早给你备了温养灵力的玉露，先喝些垫垫肚子吧。"玉露瓶触之温热，瓶身上还刻着细密的暖纹，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的。

沈渝尘接过玉露时，指尖触到梦陌黎掌心的薄茧——那是吹奏玉笛留下的痕迹。她三个月前自己被嘲笑时，正是这双手偷偷塞给她聚灵玉简，而旁边的紫雨则撸着袖子要去替她教训人。鼻尖突然有些发酸，她连忙低头喝了口玉露，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将那点酸涩压了下去。

"行啦行啦，少腻歪！"紫雨一把勾住她的脖子，赤雷枪穗在她肩头噼啪作响，"赶紧换衣服去！本师姐可等着你的栗糕呢！要是敢耍赖..."

"我没有耍赖！"沈渝尘被勒得首晃，冰蓝色的眼眸却弯成了月牙，"我这就去换衣服，师姐们等我！"她说着，像只被戳了屁股的兔子般转身就往冰室跑，月白寝衣的衣摆扫过地面，惊起几星藏在砖缝里的磷火。

寒音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唇角的笑意深了些。锁寒塔的冰雾在晨光中渐渐散去，透过塔顶的冰棱，可以看到远处落霞谷口己经升起了袅袅炊烟。她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冰蓝色的眼眸望向塔外连绵的山峦，那里有青溪村的方向，也有衍虚子消失的墨色祥云。

"尊者，"梦陌黎忽然轻声开口，指尖的玉笛无意识地划出一道暖光，"沈师妹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寒音收回目光，看着眼前两个满脸关切的少女，她没有回答，只是抬手召来三团悬浮的晨光，分别落在她们发间："先去谷口吃些东西吧，栗糕配着热粥，最是养人。"

紫雨挠了挠头，还想说什么，却被寒音眼中一闪而过的温柔止住了话头。她忽然发现，今日的尊者不仅让她们进了锁寒塔，甚至连说话时的语气，都很是温柔，并不像传闻中那么可怕……

沈渝尘换好衣服出来时，正看见寒音站在塔门口望着东方出神。

"师父？"

寒音转过身，冰蓝色的眼眸在看到她时重新漾起笑意："走吧，去吃栗糕。"她说着，率先踏出塔门，广袖间的冰莲光纹与沈渝尘腕间的印记交相辉映，在玄冰砖上投下长长的、重叠的影子。

塔外的初阳恰好跃过山巅，将第一缕金光洒在她们身上。紫雨咋咋呼呼地说着昨夜演武场的威风，梦陌黎温柔地替沈渝尘理着被风吹乱的发辫，而寒音则走在最前方，听着身后少女们清脆的笑声，袖中那半枚玉佩忽然轻轻发烫。

或许，青溪潭的冰还未化尽，衍虚子的事也尚未了结，但至少在这一刻，锁寒塔外的阳光，是真的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