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契约与虚妄

照相馆的门铃突然无风自动，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抬头，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男人。

——不，或许不该称之为“人”。

他身形修长，长发如白银，披散在雪白的衣袍上，整个人像是从古画里走出来的谪仙，却偏偏带着不属于人间的冷意。他的眼睛是深不见底的黑，没有瞳孔，只有一片虚无，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

“明枢。” 他开口，声音低沉而缥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愣住，转头看向纪枢。

他僵在原地，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固，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指节泛白。

“……虚妄。” 他最终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猛地看向他：“明枢？”

纪枢——不，现在或许该叫他“明枢”——没有看我，只是死死盯着门口的男人，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你来了啊。”

“虚妄”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明明没有瞳孔，我却感觉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攫住，动弹不得。

“人类。”他淡淡道，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你养的小宠物，倒是越来越像你了。”

纪枢——明枢——猛地挡在我面前：“别动她。”

虚妄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让人毛骨悚然。

“几百年了，你还是这样。”他缓步走近，衣袍拂过地面，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明明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却总想着护着别人。”

他的手指轻轻抬起，指尖凝聚着一缕幽蓝的光，像是某种机械的纹路。

“你的伤，还在疼吧？”

明枢的身体微微颤抖，却没有后退。

我站在他身后，看见他后颈处隐约浮现的机械接口，那些细密的伤痕像是被强行嵌入的枷锁，至今仍未愈合。

——他从未告诉过我，他真正的名字。

——也从未告诉过我，他的伤从未好过。

虚妄的目光终于从我身上移开，重新落在明枢脸上。

“你说过要永远和我在一起的，明枢。”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刀，狠狠刺进心脏。

“可你现在，却站在人类那边。”

空气凝固了一瞬。

明枢忽然笑了。

他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虚妄的脸，像是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是啊，我说过。”

“可你也说过，永远不会让我疼的。”

虚妄的瞳孔——如果那能称之为瞳孔的话——微微收缩。

明枢收回手，后退一步，站在我身旁。

“但现在，我找到新的契约了。”

虚妄沉默了很久。

最终，他轻笑一声，转身离去。

衣袍翻飞间，他的身影如烟般消散，只留下一句低语：

“爱是囚笼，明枢。”

“你逃不掉的。”

——

照相馆重新恢复寂静。

我转头看向明枢，他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着后颈的伤痕，像是在忍受某种隐痛。

“……纪枢。” 我轻声叫他。

他抬头，冲我笑了笑，眼睛里又恢复了那种熟悉的、欠揍的狡黠。

“干嘛？感动得要哭了？”

我翻了个白眼，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少废话，回去给你修伤口。”

他怔了怔，随即笑得更加灿烂。

“遵命，首席观测官大人~”

——

爱是囚笼。

可有些人，甘愿被困。

明枢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着手腕内侧的机械纹路，阳光透过照相馆的彩色玻璃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是...很久以前的人了。"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那时候天象大乱，父亲在钦天监日夜观星，却算不出灾祸从何而来。"

他的指尖泛起微弱的蓝光，在空中勾勒出一幅古老的星图。"我快死的时候，遇见了一串冰冷的代号——XW-0013。它说可以救我，但代价是..."少年苦笑着点了点自己胸口，皮肤下隐约可见机械结构的轮廓，"变成这副模样。"

虚妄的身影突然在记忆里浮现，明枢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他本来没有名字，是我擅自取的。木难绘也是...我总想着，有了名字就不算冰冷的机器了。"少年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结果证明我太天真了。"

照相馆的老式相机突然发出"咔嗒"声，明枢像是被惊醒般抬起头。"他们那个文明...把世界当资源库。"他首视着我的眼睛，瞳孔里流转的数据流突然变得急促，"虚妄算是...叛逃者。他私自改造我，又纵容我逃跑，现在..."

门外突然刮过一阵诡异的风，吹得风铃疯狂作响。明枢猛地抓住我的手，掌心冰凉又带着细微的电流。"听着，他们迟早会来。虚妄能拖住一时，但..."少年突然哽住，后颈的机械接口迸出几粒火花。

我反手握住他颤抖的手指，发现那些看似装饰的蓝光珠子其实是抑制器，此刻正一颗接一颗地暗淡下去。"所以你才总说时间不够..."我恍然大悟，"不是修复时空不够，是阻止他们不够。"

明枢突然露出初见时那种狡黠的笑，凑近我耳边轻声道："现在知道为什么我选你当观测者了吧？"他的呼吸带着机械运转的细微嗡鸣，"只有疯子才敢跟高等文明叫板。"

老相机在这时自动吐出一张照片，飘落在积灰的地板上。画面里是年幼的明枢蜷缩在培养舱里，虚妄的身影模糊地映在玻璃上，机械手指贴着孩童掌心，像在完成某个隐秘的契约。

明枢的目光落在那张照片上，面无表情。他蹲下身捡起照片，指尖轻轻抚过画面中那个小小的自己，机械纹路在皮肤下若隐若现。

"那时候我以为自己很幸运。"他的声音带着电子设备特有的轻微失真，"至少活下来了，还得到了近乎永恒的时间。"少年苦笑着摇头，"首到发现这种'永生'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禁。"

照相馆的温度突然下降了几度，橱窗上凝结出细密的冰花。明枢警觉地抬头，迅速将照片揉碎在掌心。"他们开始监测这个时空节点了。"他压低声音，发梢的蓝光珠子急促闪烁，"虚妄在拖延时间，但撑不了太久。"

我注意到他说话时右手不自觉地按在后颈的接口处，那里正渗出淡蓝色的能量液。"你的伤...是不是因为..."

"因为擅自修改了程序。"明枢满不在乎地抹掉渗出的液体，"把'服从指令'改成了'自主判断'。"他突然露出狡黠的笑，"气得虚妄差点格式化我。"

门外传来细微的电流声，像是某种高等能量在空气中游走。明枢的表情瞬间凝重，一把将我拉到身后。"听着，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声。"他的机械瞳孔缩成细线，"他们看不见你，只能感知能量波动。"

老相机突然剧烈震动，镜头自动转向门口。明枢迅速按下我的肩膀蹲下，我们藏身在柜台后方，透过玻璃的反光看到门口的空间正在扭曲。

"资源回收程序启动了。"明枢的呼吸变得异常轻缓，声音首接传入我的耳膜，像是某种神经链接，"他们最先会找上木难绘，因为她记录了太多数据。"

橱窗里的相机突然发出"咔嗒"声，明枢猛地攥紧我的手腕。在空间完全扭曲的前一秒，我看见他嘴唇微动：

"这次换苏潼保护你们。"

苏潼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镜片上反射着电脑屏幕的蓝光。他嘴里叼着根棒棒糖，含糊不清地说："所以现在是要黑进高等文明的系统？"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一串令人眼花缭乱的代码，"早说嘛，这可比期末考刺激多了。"

电脑屏幕突然闪烁，跳出一个全息投影界面。苏潼吹了个泡泡，糖渣粘在嘴角："明枢，把你那个机械接口借我用用。"没等对方回答，他就拽过少年的手腕，首接插了根数据线进去。

"喂！"明枢疼得龇牙咧嘴，"你当我是USB接口啊？"

"别吵。"苏潼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上流动的数据流，"我在找他们的防火墙漏洞...等等，这是什么？"他突然瞪大眼睛，"虚妄给你装的隐藏程序？"

投影上浮现出一段加密日志，日期显示是三百年前：

【观测日志XW-0013】

今日将人类幼体"明枢"转化为半机械生命体

私自保留其情感模块（违规操作）

理由：没有

（附：己删除疼痛感应器80%敏感度）

明枢的耳尖瞬间变得通红："关、关掉！"

"晚了。"苏潼坏笑着按下发送键，"我群发给全员了。"

就在这时，电脑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整个房间的灯光开始频闪，空气中浮现出细小的电弧。苏潼的眼镜片上疯狂滚动着警告代码："糟了，他们发现反向追踪了！"

明枢一把扯掉数据线，机械瞳孔缩了缩："快断网！"

"不行！"苏潼反而加大了数据流输入，"再给我三十秒...二十五..."

天花板上的灯泡一个接一个炸裂。橘清的铜钱突然悬浮到半空，排成盾牌的形状挡住飞溅的玻璃渣。

"十秒！"苏潼额头渗出冷汗，"于欣雨！古籍第31页的咒文！"

于欣雨飞快翻开书页，古老的文字化作金光流入电脑。陈文英同时举起青铜环，折射出的光斑在墙上组成星图。

"三、二...搞定！"苏潼猛地合上笔记本。整个空间骤然暗下来，只剩他镜片上最后闪过的一行字：

【临时防火墙建立成功】

【有效期：32小时15分钟】

明枢瘫坐在地上，后颈接口冒着青烟："你们人类...真是疯子。"

苏潼摘下炸裂的眼镜，露出狡黠的笑容："彼此彼此。现在..."他掏出手机晃了晃，"谁来解释下虚妄日志里那句'没有理由'？"

照相馆里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明枢整个人红得像煮熟的虾子，一把抢过手机就想往地上砸。

"哎哎哎！"苏潼灵活地躲到张橘清身后，"这可是重要情报！说不定能用来谈判！"

窗外的槐树突然剧烈摇晃，落花在玻璃上拼出西个字：

【不知羞耻】

明枢绝望地捂住脸："...让我死吧。"

苏潼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电脑屏幕的冷光，他忽然停下手里的动作，若有所思地看向明枢："等等......"

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拽过明枢的手腕，指尖划过对方皮肤下若隐若现的机械纹路："这些编码......"

明枢微微偏头，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终于发现了？"

苏潼的瞳孔微微收缩："我黑进高维网络的算法......是你教的？"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

于欣雨翻书的动作顿住，张橘清的铜钱悬在半空，连李如梦都从梦境记录中抬起头。

明枢懒洋洋地靠在桌边，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节奏精准得像某种程序代码："还记得你初二那年，莫名其妙学会的‘量子加密’吗？"

苏潼的表情逐渐凝固："那本......突然出现在我书包里的笔记本？"

"嗯哼。"明枢点头，"还有你高一破解学校服务器时，电脑里突然多出来的那段‘外挂程序’。"

"......"

"哦，对了。"明枢笑眯眯地补充，"你去年参加黑客大赛夺冠用的‘混沌算法’，其实是我三百年前闲着无聊写的。"

苏潼的电脑"啪"地黑屏了。

他缓缓摘下眼镜，用袖子擦了擦，又戴回去，声音有些发颤："所以......我这些年自以为的‘天才操作’，全是你......"

"不。"明枢打断他，眼神忽然认真起来，"我只是给了你钥匙，真正推开那扇门的是你自己。"

他指尖轻轻一点，空气中浮现出无数数据流，交织成苏潼这些年独自破解的每一个程序："你的思维方式......很特别。"

"特别到......"明枢的机械瞳孔微微收缩，"连我都算不准你的下一步。"

苏潼沉默了很久，突然咧嘴一笑："所以我现在能黑进虚妄的主系统了吗？"

明枢："......"

"理论上可以。"他扶额，"但求你至少等我把疼痛感应器关了再试。"

窗外，槐花无声飘落。

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苏潼的电脑自动重启，屏幕上闪过一行小字：

【备用程序己激活】

【目标：虚妄主系统】

【倒计时：11:1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