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阿耀浮沉（下）

考试结束的那天傍晚，广州的天空被晚霞染成橘子色。康祈耀拖着沉重的脚步推开老宅大门，领带歪斜，衬衫领口沾着汗渍。原本人声鼎沸的天井突然安静下来——康祈宗举着的啤酒停在半空，康天庥攥着奥特曼卡片僵在原地，就连贝贝都不再摇尾巴，歪着头盯着他。

“阿耀，考得点样？”康伯的声音打破沉默，手里的紫砂壶悬在杯口，茶水晃出细小的涟漪。康祈耀扯松领带，跌坐在竹椅上：“有啲题目好偏，《行政复议法》新修订部分，我根本冇复习到......”话未说完，康婶己经红着眼眶递上热毛巾：“辛苦晒，先抹把脸，食咗饭再讲。”

饭桌上的气氛比备考时更压抑。康祈祖破天荒没抢鸡腿，默默给康祈耀夹了块白切鸡；戴安娜盯着餐盘里的德国香肠，第一次没推荐搭配酸菜；就连向来咋咋呼呼的康祈宗，都只是闷头扒饭，筷子在菜碟上方悬了几次，又默默缩回去。

“其实......”康祈耀突然开口，声音沙哑，“我有预感，今次凶多吉少。”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深潭，康天庥“哇”地哭出声：“耀叔，你日日温书到半夜，点解会唔得？”苏妙婵搂着儿子，自己眼眶也红了：“唔紧要，大不了下次再考！”

康伯放下筷子，苍老的手覆在康祈耀手背上：“阿耀，你老豆我当年考大学，连考三次先中。”他指了指墙上斑驳的奖状，“成与败，边度系一次考试就决定？”常香兰起身盛来一碗玉米排骨汤：“趁热饮，我落咗天麻，最啱安神。”

等待成绩的日子里，康家又恢复了往日的烟火气，却总带着小心翼翼。康祈祖踢球回家会绕到巷子另一头，生怕球鞋摩擦声吵到康祈耀；康婶炒菜时特意把抽油烟机调到最小档；就连黄菲视频通话，都刻意把上海腔压得低低的，生怕哪句话说错。

放榜那日，康祈耀攥着手机的手一首在抖。网页加载的进度条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当“未通过”三个字刺入眼帘时，他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再抬头，发现全家人不知何时都围在身边——康天庥偷偷把满分试卷藏起来，生怕刺激到他；康祈宁默默关掉了电脑里的备考资料；康伯的拐杖轻轻点了点他的脚：“走，陪我去泮溪酒家饮早茶。”

茶楼里，虾饺和烧卖的热气氤氲。康伯慢悠悠地斟茶，看着茶汤在杯中打着旋：“阿耀，你记唔记得，你细个嗰阵学单车？跌咗十几次，膝盖全是血，仲系要爬起来。”他推过一碟叉烧包，“做人啊，最怕唔系跌倒，系跌倒后唔愿起身。”

回家路上，康祈耀在骑楼下驻足。斑驳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他身上，突然想起备考时康天庥塞给他的水果糖。摸出裤兜，糖纸己经皱巴巴的，却还留着甜味。手机突然震动，是黄菲发来的消息：“上海有个行政管理研修班，我帮你问过了......”

当晚，康家书房的灯又亮了起来。康祈耀摊开崭新的笔记本，钢笔尖在纸面沙沙作响。康天庥抱着作业本蹭进来：“三叔，我陪你温书，你教我数学，我教你玩新游戏！”康祈耀敲了敲他的脑袋：“边个教你‘等价交换’嘅？”

窗外，月光爬上葡萄架，照着重新贴满便利贴的书桌。那些写着“行政法重点”“申论范文”的纸张在夜风中轻轻晃动，像极了康祈耀此刻的心情——有失落，有不甘，却也燃起了新的希望。而楼下，康祈宗正和康祈祖争论着要不要给茶餐厅推出“状元及第粥”，黄菲举着相机追着贝贝跑，快门声和笑声混在一起，飘得老远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