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又到清明

广州的三月裹着潮湿的雾气，木棉树上的花苞憋得通红。康家老宅的天井里，康伯戴着老花镜，用鸡毛掸子仔细拂去神龛上的灰尘，香炉里去年残留的香灰被轻轻刮出，露出底下暗红的砖面。康婶踮着脚往竹竿上挂黄白相间的纸钱，风一吹，纸片发出沙沙的响动，像是提前奏响的祭祖序曲。

“老豆妈子，我买咗烧猪同鸡髀！”康祈宗拎着油腻腻的食盒跨进门槛，身后跟着拎纸钱的苏妙婵，“今日茶楼特别忙，我特登叫人留咗只靓烧猪！”康伯点点头，用红纸包好三炷香：“祭祖最紧要诚心，烧猪皮要够脆，鸡髀记得去骨。”

正说着，楼梯传来哒哒的脚步声。河南媳妇常香兰系着蓝布围裙，怀里抱着个大蒸笼：“我蒸咗槐花麦饭，俺们老家清明都要吃这个。”掀开笼盖，青白的槐花混着麦面，甜丝丝的香气飘满整个天井。上海媳妇黄菲举着刚网购的电子香烛，推了推金丝眼镜：“现在都提倡文明祭祖，这种无烟香既环保又安全。”

德国媳妇戴安娜抱着相机冲进来，金发上还沾着细雨：“哇！我在纪录片里见过清明！这是中国的感恩节对吗？”她突然指着康婶手中的纸钱，蓝眼睛瞪得，“等等！为什么要烧假钱？这不是鼓励造假吗？”康家人被逗得哈哈大笑，康天庥举着纸扎小汽车跑过来：“戴安娜婶婶，烧畀祖先用嘅！等阵仲有纸扎手机同WiFi！”

准备祭品的过程变成了文化大杂烩。常香兰坚持要在供桌上摆糖蒜，说“河南祭祖离唔开这口”；黄菲掏出精致的青团，每个都印着牡丹花纹；戴安娜则把从德国带来的黑森林蛋糕放在角落，嘴里念叨着“祖先也该尝尝欧洲风味”。康祈宁翻出族谱，用红笔仔细描新逝去亲人的名字，墨香混着食物香气，在潮湿的空气里晕染开来。

祭祖仪式正式开始时，康家二十几口人挤在天井里。康伯点燃香烛，苍老的声音带着庄重：“列祖列宗在上，今日子孙齐聚，敬奉祭品，望保佑康家平安顺遂......”众人依次上香，康天庥学着大人的样子鞠躬，额头差点磕到供桌。轮到戴安娜时，她突然用德语说了句“祝您安息”，吓得康祈祖差点打翻酒壶。

“戴安娜，祭祖要讲粤语。”康伯笑着教她，“要说‘祖先保佑’，跟住我读——‘祖、先、保、佑’。”戴安娜卷着舌头跟读，奇怪的发音惹得全家哄堂大笑。常香兰趁机拉着她解释：“清明除咗拜祭，还要踏青，就系去郊外行下，吸啲新鲜空气。”

烧纸钱环节，黄菲掏出平板电脑展示电子香烛的使用方法，却被康婶拦住：“囡囡，老祖宗用惯咗传统嘢，等阵你再教佢哋用iPad啦！”康祈宗往火堆里扔纸扎麻将桌，嘴里念叨：“阿公，得闲同阿婆打下麻雀，唔好成日吵架！”灰烬裹着火星升上天空，在细雨中渐渐熄灭。

仪式结束后，全家围坐在八仙桌前吃祭祖饭。康伯端起米酒，浑浊的眼睛扫过满堂儿孙：“清明唔单止系拜祭，更系教子孙记得根喺边度。你哋来自五湖西海，聚喺康家就系缘分。”他夹起一块烧猪皮，“就好似呢味烧猪，皮要脆，肉要嫩，唔同嘅部分凑埋先系美味。”

戴安娜突然举起相机：“等等！我要拍张全家福！”镜头里，康家人挤在斑驳的砖墙前，有人举着糖蒜，有人攥着青团，还有人戴着祭祖用的柳枝帽。背后的神龛上，香烛仍在静静燃烧，青烟袅袅升向天井上方那片被雨洗得发亮的天空。

这场横跨万里的清明聚会，最终在康天庥的提议下，以全家去白云山踏青收尾。山路上，常香兰教戴安娜辨认野菜，黄菲用手机记录沿途的古建筑，康祈宗则扛着康天庥走在最前面，嚷嚷着要第一个登顶。春风掠过新抽芽的树枝，把欢声笑语吹得老远老远，就像康家的故事，在传统与现代、地域与文化的碰撞中，永远鲜活地延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