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面子问题

广州的深秋带着几分凉意，康祈耀对着镜子仔细整理领带。今晚是他阔别二十年的中学同学聚会，衣柜里挂着的深蓝色西装熨得笔挺，皮鞋擦得锃亮。黄菲从卧室探出头来，手里抱着女儿康枝子：“阿耀，唔好又吹水吹大咗啊。”

枝子晃着小脚丫，奶声奶气地跟着学：“爹地，吹水会肚痛痛！”康祈耀被女儿逗得笑出声，刮了刮她的小鼻尖：“枝子乖，爹地去去就返来。”话虽如此，他还是特意把工作证塞进了内袋——那上面“主任科员”的头衔，或许能给老同学留下好印象。

聚会定在珠江边的高档酒楼。康祈耀刚踏进包厢，就听见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哇！陈老板开嘅系保时捷！”“李总呢只手表，抵我半年工资啦！”角落里，当年班上最不起眼的张强搂着模特身材的女伴，腕间的百达翡丽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祈耀！”班长热情地招呼他，“快坐！就差你啦！”康祈耀笑着点头，却在瞥见张强那辆豪车的钥匙时，笑容僵了僵。酒过三巡，不知谁挑起了“钱大还是权大”的话题，包厢里顿时炸开了锅。

“当然系钱！”张强晃着酒杯，冰块撞击声清脆，“我上个月给某局批文，塞咗两百万，事就办成了。”这话像根刺扎进康祈耀心里。他捏紧酒杯，脱口而出：“有权边使使钱？我上个月协调几个部门，半日就解决咗拆迁纠纷。”

这话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康祈耀感觉脸颊发烫，酒劲上头让他越说越离谱：“唔系我吹水，市领导都经常问我意见。上次省里嘅项目......”他胡编乱造着根本不存在的政绩，看着同学们惊讶的表情，心里涌起莫名的满足感。

散场时，张强拍着他的肩膀：“耀哥，以后有咩事，多关照！”康祈耀胸脯一挺：“小事！”回家路上，黄菲戳了戳他的腰：“你又乱噏廿西！枝子今晚临瞓前仲问‘爹地做咩要当超人’！”康祈耀醉醺醺地打了个酒嗝：“讲下笑啫，认真你就输啦。”

然而，第二天麻烦就来了。班长发来微信：“耀哥，我表弟想考公务员，你帮忙透下题？”还没等他回复，李总又打电话来：“耀主任！我公司嘅批文卡咗，你出面肯定搞得掂！”康祈耀握着手机，冷汗湿透了后背。

“阿耀，你唔好揽上身啊！”黄菲抢过手机，怀里的枝子被惊醒，揉着眼睛奶声说：“妈咪，爹地做咩唔开心？”康祈耀看着女儿懵懂的眼神，梗着脖子说：“我话咗帮人，点可以食言？”接下来的日子，他像只无头苍蝇般西处奔波。为了帮同学弄批文，他厚着脸皮求遍了各个科室；为了所谓的“内部消息”，他甚至花钱从黄牛那里买模拟题。

康家老宅也不得安宁。深夜，康祈耀对着电脑写材料，打印机嗡嗡作响。康伯敲开房门，手里端着热汤：“阿耀，你最近瘦咗好多。有咩事同屋企人讲。”枝子踮着脚扒在门框上，举着小熊玩偶：“爹地，枝子陪你倾计呀。”康祈耀强撑着笑：“老豆，我好得闲，就系工作忙啲。”

最要命的是张强。他真的带着一沓文件找上门，开口就是：“耀哥，呢个项目搞掂，我分你三成！”康祈耀看着那些违规的材料，急得首搓手：“呢个......唔合规啊！”张强却以为他在拿捏架子，当场掏出支票：“先付五十万定金！”

重压之下，康祈耀开始失眠。深夜的珠江边，他独自坐在长椅上，望着对岸的霓虹发呆。手机不断弹出消息：“耀哥，批文点解仲未搞好？”“内部消息到底系边啲？”他想删掉所有联系方式，却又拉不下脸承认自己在吹牛。

终于，在帮同学疏通关系时，康祈耀被领导当众批评。他红着脸站在办公室，听着同事们窃窃私语，眼前突然一黑。等他再醒来时，己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枝子趴在床边，小脸上满是泪痕：“爹地，医生姐姐话你要食好多好多菜菜先会好！”黄菲红着眼眶守在旁边，手里攥着被退回来的五十万支票：“你癫咗咩？为咗面子，连枝子都顾唔上？”

康伯坐在床尾，拐杖重重敲在地上：“死仔！你以为做官系为咗威水？”老人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他珍藏的旧勋章——那是当年抗美援朝时得的，“我当年打仗，为嘅系保家卫国，唔系为咗个名！”枝子好奇地摸着勋章，奶声说：“阿爷嘅星星好靓，爹地嘅星星呢？”

康复后的康祈耀像变了个人。他主动辞去了一些不必要的职务，把精力都放在本职工作上。当同学再次邀请聚会时，他婉拒了：“我宜家得闲就陪枝子去公园喂鱼，唔搞无谓嘅应酬。”

某天，他带着妻女去菜市场。卖菜阿婆笑着打招呼：“康主任，今日嘅菜好新鲜！”枝子脆生生地纠正：“阿婆，要叫爸爸做阿耀！”康祈耀接过菜，认真地说：“系啊，我只系个普通人。”回家路上，枝子突然问：“爹地，你宜家仲吹水唔？”

康祈耀抱起女儿，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枝子记住，吹水会令到关心我哋嘅人伤心。”夕阳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枝子晃着手里的小熊玩偶，一路哼着幼儿园学的儿歌。而那笔五十万的支票，被康祈耀捐给了希望小学，附言栏里写着：“爹地想做你真正的超人。”

此后的每个周末，康祈耀都会带着枝子去社区图书馆。小女孩指着绘本里的“诚实”二字，奶声问：“爹地，呢两个字系咪解作‘唔好吹水’？”他笑着点头，看着女儿认真的模样，终于明白——比起在同学聚会上的风光，能成为女儿眼中正首的父亲，才是人生最沉甸甸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