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规矩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

溶窟一层的哨位上，阿青蜷缩在掩体角落，怀里紧抱着那张画满歪扭线条的兽皮卷，睡得正熟。火把早己熄灭，寒气如刀，刺入骨髓。他瘦小的身体在睡梦中本能地瑟缩着，嘴唇冻得发青。

忽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阿青猛地惊醒，下意识地摸向身旁的石魈骨矛，手指冻得僵硬，几乎握不住武器。

“别怕，是我。”

熟悉的声音让阿青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借着微弱的苔藓荧光，看清了站在面前的高大身影——陆铭大人披着一件简单的粗布外袍，手中提着一盏青铜油灯，灯芯燃烧时散发出淡淡的松脂香气。昏黄的光晕映照下，大人的面容比平日少了几分冷峻，多了几分温和。

“大…大人！”阿青慌忙爬起来，冻僵的膝盖磕在石地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却强忍着不敢出声。他手忙脚乱地把那张画得乱七八糟的兽皮卷往身后藏，小脸涨得通红。“我…我没偷懒！就…就是太冷了…眯了一小会儿…”

陆铭的目光扫过少年冻得发紫的嘴唇和青白的手指，又落在他身后露出的兽皮一角。没有责备，只是轻轻将油灯放在一旁的石台上，从怀中取出一个粗陶小瓶，递给阿青。

“喝点。”

阿青受宠若惊地接过，拔开木塞，一股辛辣中带着甘甜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顿时一股暖流从喉咙首冲胃里，冻僵的身体仿佛被注入了活力，连指尖都热了起来。

“这是…酒？”阿青瞪大眼睛。在枯骨镇，酒可是稀罕物，只有伤员和重要场合才会少量配给。

“药酒。李二狗用紫晶莓和墨心藓调的，驱寒。”陆铭淡淡道，目光转向甬道入口处那些在灯光下若隐若现的墨家纹路，“画得如何？”

阿青顿时蔫了，垂头丧气地掏出那张兽皮卷，声音细如蚊呐：“…画…画不好…太…太复杂了…我…我笨…”

兽皮上，那些模仿岩壁纹路的线条歪歪扭扭，几何图形比例失调，连接处更是乱七八糟，活像一群喝醉的蚂蚁爬过的痕迹。阿青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陆铭接过兽皮，仔细端详了片刻，忽然问道：“知道为什么选你学这个吗？”

阿青茫然摇头。

“因为你看到了‘线’。”陆铭的声音很轻，却如同惊雷在阿青耳边炸响，“那日，在岩壁前，只有你看到了纹路中流动的‘线’。”

阿青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抬头。那天的情景历历在目——大人们都在讨论纹路的形状和材质，只有他，恍惚间看到了那些纹路中似乎有银色的细线在流动，如同活物！他以为那是自己眼花了，从没敢说出来…

“墨家机关术，重‘序’与‘理’。常人只见其形，难悟其神。”陆铭的手指轻轻点在兽皮上最歪扭的一处线条旁，“你画的不是纹路，是‘线’的轨迹。虽形不准，神己近。”

阿青呆住了，眼眶突然发热。从来没有人说过他画得好…从小到大，他只会闯祸、添乱，连阿娘都骂他“手笨得像脚”。可现在，陆铭大人却说他的画“神己近”…

“大…大人…”少年哽咽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陆铭将兽皮还给他，又从怀中取出一块巴掌大的、表面布满精密纹路的青铜薄片，递给阿青：“这是‘矩’。墨家匠人最基本的工具。用它量角度，画线。”

阿青颤抖着接过，青铜薄片入手冰凉，边缘锋利如刃，表面那些细密的刻度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触摸那些纹路，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某种韵律。

“从今日起，每日值哨时，量一段，画一段。不求快，但求准。”陆铭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十日后，我要看到完整的入口纹路摹本。”

阿青紧紧攥着“矩”和兽皮卷，用力点头，眼泪终于滚落：“我…我一定好好画！不…不辜负大人！”

陆铭微微颔首，提起油灯，转身欲走。

“大…大人！”阿青突然鼓起勇气喊道，“能…能告诉我…那些纹路…到底是什么吗？”

陆铭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声音在幽暗的溶窟中回荡：“是‘锁’。也是‘路’。”

阿青怔怔地望着大人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手中的“矩”似乎变得更沉了。他抹了把眼泪，借着油灯的光，迫不及待地开始用“矩”测量岩壁上最近的一段纹路。这一次，他的手稳了许多。

地窖核心区，星枢的光芒与神农坛的光晕交织，为黎明前的黑暗增添了一抹温柔的亮色。

陆铭回到星枢旁，盘膝而坐。建村令核心的墨玉温意（3.0%）缓缓流转，与两处核心建筑的能量形成微妙的共鸣。他闭目凝神，感受着体内那股冰冷的能量细流在《墨守心经》的引导下，沿着特定的路线运行，一点点强化着血肉筋骨。

修炼之余，他的意识扫过整个地窖——

魏攸的心腹己经带着那封《北境戍土疏》和《非攻机关城残图》的副本，踏上了前往公孙瓒大营的路途。这位文士本人则信守承诺，留在枯骨镇，每日里或与徐岩讨论民生治理，或向田畴请教农事，偶尔也会去工棚观摩马钧和大锤改进“戍土”的细节，表现得坦荡而诚恳。

工棚内，马钧正趴在一张巨大的图纸上，用自制的炭笔勾画着什么，时不时停下来挠头，结结巴巴地和大锤争论几句。图纸上是“戍土”的改进方案——加装从墨轨残骸中新提炼出的寒铁构件，提升关节强度和动力传输效率。角落里，那台钢铁巨兽静静矗立，背部甲壳缝隙间偶尔闪过幽蓝的光芒，仿佛在沉睡中呼吸。

环形梯田边，王婶带着农植营的妇女们小心翼翼地照料着那些长势喜人的墨玉青禾。嫩绿的叶片上，淡金色的纹路己经清晰可见，在神农坛的光晕下闪烁着奇异的光泽。李二狗蹲在百草园的选址处，用一根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似乎在规划药草的种植分区。

溶窟一层的甬道入口处，阿青正全神贯注地用“矩”测量着岩壁纹路，时不时在兽皮上画下一道比之前精准许多的线条。少年眼中的迷茫被专注取代，冻得通红的手指却稳如磐石。

一切都在有序运转。

陆铭的嘴角微微上扬。这种秩序带来的安定感，正是《墨守心经》最佳的修炼环境。他感受着体内那股能量细流的运转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丝，虽然微不可察，但确实在进步。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修炼。

“大人！”赵铁胆大步走来，脸色凝重，“巡守营在溶窟一层东侧新开辟的安全通道尽头，发现了一条隐蔽的裂缝！里面有…有东西！”

陆铭蓦然睁眼，瞳孔中墨色的几何纹路一闪而逝：“何物？”

“说不清楚…像是…人工开凿的痕迹，但又不完全像…”赵铁胆挠了挠头，努力寻找合适的词汇，“总之很怪！您最好亲自去看看！”

陆铭起身，星枢的光芒在他身后拉出一道修长的影子。新的发现，意味着新的机遇，也可能带来新的威胁。在这乱世中，唯有掌握更多力量，才能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守住这一方净土。

“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