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秋波

猎猎凉秋惊波。

风从西北来，掠过枯黄的芦苇，翻起江面碎银般的浪。那浪不大，却急，一叠一叠地撞在岸边的石上，又退回去，像是不甘心，又像是畏惧。水声清冷，不似夏日的浑浊汹涌，倒像是某种低语，絮絮叨叨，不知说给谁听。

江上有船，不大，木质的船身被岁月磨得发白，船头坐着一个老人。他不动，只是望着远处，仿佛那里有什么值得凝视的东西。可远处什么都没有，只有水天相接的一线，灰蒙蒙的，分不清是云还是雾。

星上托云羡日。

夜渐深，天幕低垂，星星稀疏地亮着，并不璀璨，只是勉强点缀着黑暗。云很薄，像一层纱，偶尔遮住星光，又缓缓移开。老人抬头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星星也在看云，云又在看太阳——可太阳早己沉入西山，此刻不知在何处照耀着另一片土地。

他想，这世上的一切，大约都在羡慕别的东西。星星羡慕云的自由，云羡慕太阳的光辉，而太阳呢？或许太阳也在羡慕什么，只是无人知晓。

披桠溪中坐。

他离开江岸，往上游走。溪水很浅，清澈见底，几块青石在水面上，被流水冲刷得光滑圆润。他在石上坐下，赤脚浸入水中，凉意从脚底蔓延上来，让他打了个寒颤。溪边的树枝横斜，有些己经干枯，有些仍挂着几片倔强的叶子，在风里轻轻摇晃。

他折下一段枯枝，无意识地拨弄着水面，水纹一圈圈荡开，又很快消失。这让他想起小时候，他也曾这样坐在溪边，只是那时水更丰沛，树更茂密，而他也还有力气奔跑。

荆棘憾人心。

回程的路上，他踩到一丛荆棘。刺扎进脚底，不深，但足够疼。他皱眉，弯腰拔掉，血珠渗出来，在苍老的皮肤上格外刺目。他忽然觉得，这世上的痛楚，大多如此——不算致命，却总能让人停下脚步，低头审视自己的狼狈。

屋漏无眠。

他的屋子很旧，瓦片残缺，每逢下雨，屋里便滴滴答答地漏水。他早己习惯，用木盆接着，听着水滴敲打盆底的声音入睡。可今夜无雨，屋子却依然让他无法安眠。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带着秋的凉意，吹得油灯的火苗摇晃不定。

他躺在床上，盯着屋顶的横梁，那里有一道裂痕，像是随时会断开。他想，若是横梁塌了，这屋子大概也就毁了。可转念又想，毁了又如何？他早己无人在意，屋子倒了，也不过是多一具无人认领的尸骨。

梦中打渔。

半梦半醒间，他梦见自己回到江上，撒网，收网，鱼在网中跳跃，银光闪闪。他很久没捕到这么多鱼了，梦里竟有些欣喜。可当他伸手去抓，鱼却一条接一条地消失，最终网中空空如也。

鱼散去，两邦和。

他醒来时，天己微亮。江上传来号角声，远远的，像是从对岸传来。他走出门，看见一队士兵列阵而行，旗帜在晨风中猎猎作响。昨夜还剑拔弩张的两军，今日竟偃旗息鼓，各自退去。

他听说，议和了。

归去，无由。

他站在江边，望着对岸。那里曾是他的家乡，可多年前的一场战火，烧尽了村庄，也烧尽了他的归途。如今两邦和谈，边界重开，他却找不到回去的理由。家没了，亲人没了，回去做什么？看陌生的面孔在故土上耕种、婚嫁、老去？

止，宁？

风停了，江水平静下来，像一面镜子，映着天空的蓝。他站了很久，首到日头西斜，影子被拉得很长。

他想，或许该停下来了。

可停下，就真的能安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