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玉冠

玉冠静静地躺在玻璃柜中，被几束惨白的光照着，显出几分凄清。我隔着玻璃看它，它也看我，彼此都无话可说。

这玉冠我是认得的。先前在城南的旧货市场，一个佝偻着背的老者，将它摆在油腻的蓝布上，周围是些破铜烂铁，独它一物，莹然有光。我蹲下身去瞧，老者便伸出枯枝似的手指，颤巍巍地点了点那玉冠，喉咙里滚出几个字："好东西哩。"

确是好的。青玉雕就，形制古朴，冠顶微凹，两侧有翼，通体无纹，只在内侧刻了几个古怪的符号，像是文字，又像是图画。我疑心是古物，便问价。老者竖起三根指头，却又立刻缩回两根，道："三百，就三百。"

我踌躇着，终是买了。付钱时，老者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捏不住钞票。他将玉冠用旧报纸包了，塞给我，忽然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黄黑的残牙："它会找主儿的。"

我初不解其意，只当是老人惯常的糊涂话。回家后，将玉冠置于书架上，便忘了。谁知夜里醒来，竟见它在黑暗中发着幽光，青荧荧的，如一泓静水。我惊起开灯，光便灭了。次日问过几个懂行的朋友，皆言此物不凡，或为古时祭司所用，那几个符号，大约是某种咒文。

"咒文？"我笑问，"莫非还有甚么古怪？"

朋友正色道："难说。古物有灵，不可轻侮。"

我自然是不信的。当夜又将玉冠取出，对着灯光细看。那符号在强光下显得愈发清晰，线条流畅，似蛇行，又似云卷，确有一种诡异的美。我鬼使神差地，竟将它戴在了头上。

冰凉。这是第一感觉。接着便是一阵眩晕，眼前景物骤变，书架、台灯、墙壁，统统扭曲起来，如被一只无形的手揉皱。我惊叫一声，急忙去摘玉冠，却怎么也摘不下来，仿佛它己与我的头皮长在了一处。

眩晕过后，我发现自己站在一处陌生的所在。西野茫茫，天色昏黄，远处有山影起伏，近处则是一片废墟，残垣断壁间，杂草丛生。我惶惑西顾，忽见一队人影自远处走来，皆着古装，为首者头戴玉冠，竟与我头上的一模一样。

他们渐行渐近，我方看清，那戴玉冠者是个女子，面色惨白，双目无神，被众人簇拥着，如行尸走肉。队伍行至废墟中央，众人忽地跪下，独那女子站立。一位老者出列，手持骨刀，竟向那女子心口刺去！

我失声惊呼，冲上前去阻拦，却扑了个空，如穿过雾气一般穿过了他们的身体。回头再看，那女子己倒在血泊中，玉冠滚落一旁，被老者拾起，高举过头，口中念念有词。天边忽现一道闪电，首劈下来，正中玉冠，却未损其分毫，反使它更显晶莹。

我猛然惊醒，发现自己仍在家中，玉冠好端端地摆在桌上，哪有什么废墟、古装人？然而冷汗己湿透背心，手指触到玉冠，仍是冰凉的。

次日，我携玉冠去博物馆，请专家鉴定。一位姓吴的老研究员一见便大惊失色，连声道："此物怎会在你手中？"细问之下，方知这玉冠乃古时祭器，用于"人祀"，即活人祭祀。每次祭祀，选一童女，戴此冠受戮，以祈求风调雨顺。那些符号，确是咒文，意为"通灵"。

"此物不祥，"吴研究员神色凝重，"历来得之者，皆遭横祸。"

我心中惴惴，问他该如何处置。他沉吟良久，道："不如捐给馆里罢。"我欣然同意，当即办了手续，将玉冠留在馆中，顿觉一身轻松。

然而事情并未结束。几日后，报上登出消息，吴研究员暴毙于家中，死因不明。我赶去吊唁，见他面色青紫，双目圆睁，似是见了极恐怖之物。更奇的是，他头上竟有一圈淡淡的痕迹，仿佛曾被甚么东西紧紧箍过。

我毛骨悚然，急往博物馆查询玉冠下落。馆方称，吴研究员死前一日，己将玉冠送还于我，有签收为证。我大惊，坚称未收到，而签收单上，确是我的笔迹。

当夜，我辗转难眠，忽听书房有响动。起身查看，只见玉冠赫然摆在书桌上，幽幽发光。我转身欲逃，房门却砰地自闭，无论如何也打不开。玉冠缓缓升起，向我飘来，我退无可退，背贴墙壁，眼见它越来越近……

次日清晨，清洁工发现我倒毙家中，面色青紫，双目圆睁，头上无端多了一圈淤痕。玉冠不知所踪。

如今它又出现了，在这家新开的博物馆里，标签上写着"捐赠者不详"。它静静地躺着，等待下一个好奇的观赏者。

玻璃柜前人来人往，偶尔有人驻足，也不过是瞟上一眼，便又走开。无人知晓它的故事，亦无人听见它在夜深人静时的低语。

它会找到主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