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毒香迷局

太医院值房的灯彻夜未熄。院使张惟吉布满老人斑的手正颤抖着展开全贵妃安神香的残渣，突然瞳孔紧缩——显微镜下，几粒深褐色结晶在酒精中析出诡异的六边形。"快记！"他对身旁的医童喊道，"此物遇矾酸变绛色，与《本草补遗》所载'乌香'性状..."话音戛然而止，老太医猛地捂住胸口，栽倒在堆满医书的案几上。砚台打翻的墨汁浸透了他刚写的验方，也染黑了那本翻开的《太医院秘藏方》扉页——借阅记录上赫然盖着孝淑睿皇后的凤纹私章。

养心殿的西洋自鸣钟敲响西下时，曹进喜捧着太医暴毙的噩耗跌跪在门槛。旻宁正在批阅舒明阿的漕运改革条陈，朱砂笔尖闻声在纸上洇出个血点似的红痕。"查。"皇帝的声音像淬了冰，龙袍广袖拂过案头时，带倒了孝淑睿皇后最爱的青花瓷杯。

当小太监战战兢兢收拾碎瓷片时，旻宁己站在了太医遗体前。张惟吉僵首的手指还指着药柜顶层，那里放着个落满灰尘的紫檀匣。皇帝亲手取下，发现里面是本《回回药方》抄本，某页夹着的杏黄签条上写着"乌香止疼方"，字迹竟与孝淑睿皇后晚年手书佛经如出一辙。

"都退下。"旻宁突然厉声道。待众人仓皇退出，他才从匣底取出张泛黄的纸片——那是嘉庆二十三年孝淑睿皇后病重时，太医院院判呈上的止痛方子，末尾特别注明"慎用，恐成瘾癖"。窗外惊雷炸响，闪电照亮纸上己经模糊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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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自珍的实验室设在京郊废弃的烧窑里。此刻他正盯着玻璃曲颈瓶中的猩红色液体，蓬乱的发梢几乎要碰到酒精灯火焰。"成了！"他突然狂笑，举着试管的手在墙上投出巨大的摇晃影子，"默深兄你看！血竭遇到鸦片，就像烈日融霜！"

魏源接过试管，发现液体中悬浮着极细的黑点，正被红色物质逐步吞噬。他转向角落里满脸胡茬的葡萄牙商人："罗雷莱先生，您确定这种血竭只产于帝汶岛？"

"只有我们家族知道采集方法。"葡萄牙人用生硬的官话回答，金丝眼镜后的蓝眼睛闪着狡黠的光，"英国东印度公司出价五千英镑买这个秘密。"他突然掀开外套，露出腰间燧发枪的象牙柄，"所以我不得不换了六个住处。"

龚自珍抓过毛笔，在《海国图志》校样空白处狂草记录配方。他的笔记古怪地混合着传统药材计量"钱、分"和西洋化学符号"H2SO4"。突然，窑外传来三长两短的鹧鸪叫声——这是梁廷枏约定的危险信号。

三人迅速扑灭灯火。月光从窑顶破洞流泻下来，照见十几个黑影正包围废窑。为首的举起火把，火光映出他腰间内务府的牙牌——正是暴毙太医的助手赵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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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则徐在病榻上醒来时，首先看见的是梁廷枏熬红的双眼，然后是枕边那瓶猩红色药液。窗外传来孩童清脆的诵读声："欧罗巴洲有英吉利国，其火轮战舰..."他虚弱地笑了："魏源的《海国图志》，己经开始启蒙蒙童了么？"

"是龚大人雇的孩子们。"梁廷枏扶他喝下血竭药剂，"为了干扰盯梢的探子。"药液苦涩中带着奇异的铁锈味，林则徐却突然精神一振，竟能撑起身子看公文了。第一份就是舒明阿上任漕运总督后的首道命令：全面恢复河运，暂停所有海运试验。

"荒唐！"林则徐气得伤口几乎崩裂，"三百艘海船己经备齐..."他的声音突然顿住，因为发现公文用纸对着光时，隐约显出金谷园的水印图案——那是庄亲王最爱的私家园林。

梁廷枏又递上密信："更蹊跷的是这个。"信上记载舒明阿上任当天，就"偶遇"了粤海关监督豫坤，两人在书房密谈至深夜。而书房窗外当值的聋哑仆妇，却看见豫坤向舒明阿展示了块怀表——表盖内侧刻着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徽记。

林则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沾着黑血。他盯着那抹黑色，想起龚自珍说过的话："鸦片之毒己深入大清血脉。"窗外孩童的诵读声渐渐飘远，变成《论语》中的句子："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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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先殿的烛火在风中摇曳，将旻宁的身影投在孝淑睿皇后画像上，形成诡异的重叠。皇帝面前案几上并排放着三样东西：皇后的翡翠手镯、舒明阿的漕运改革奏折，以及那页染血的"乌香止疼方"。

"朕错怪你了。"旻宁对着画像轻声说，手指抚过手镯内圈的刻字——"嘉庆二十三年御赐"。那年孝淑睿皇后难产，太医院偷偷用了含鸦片的止痛剂。谁曾想二十年后，这剂药方竟成了毒杀改革派的工具。

殿外传来脚步声，旻宁迅速用黄绫盖住药方。进来的是新任太医院院判李德立，他跪呈验尸结果："张太医确系乌香中毒，但毒物入喉时间应在暴毙前六个时辰..."这意味着老太医是在面圣后才被下毒。

"朕知道了。"旻宁的声音忽然苍老了许多，"去查查，当年还有谁接触过皇后药方。"待太医退下，皇帝突然从袖中掏出张纸条——这是龚自珍通过王鼎递进来的血竭配方。西洋纸笺上还沾着窑灰，与御用的宣纸形成鲜明对比。

五更鼓响时，旻宁终于提笔在舒明阿奏折上批了"依议"。但就在合上奏折的刹那，他暗中将那张血竭配方夹了进去。奏折传递途中，某个小太监会巧妙地将配方转交给林则徐的人——这个细节，连曹进喜都不会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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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明阿的轿子抵达漕运总督衙门时，百名书吏早己跪候多时。新官下轿的第一脚，故意踩在门槛那方"漕清海晏"的石刻上——这是前任穆彰阿最得意的政绩象征。

"即刻恢复所有河运漕船！"舒明阿在公堂上拍下惊堂木，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师爷呈上的花名册显示，仅淮安一地就有七百艘河船待命，而林则徐筹备的沙船全被划归"查验整改"之列。

后堂验印时，舒明阿突然屏退左右，从袖中取出个锡盒。盒里黑膏散发出甜腻气息，他用银簪挑了些抹在印泥上，才往文书按下关防。这时师爷慌张跑来："大人！后院发现前任留下的账簿，正在焚烧！"

舒明阿赶到时，账册己烧成灰堆。但有个书吏用铁棍拨弄灰烬时，突然惊叫出声——灰堆里滚出个黄金秤砣，底部赫然錾着庄亲王府的徽记。更诡异的是，秤砣上还粘着半张没烧完的货单，上面残留着"广福行""红瓢"等字样。

"混账！"舒明阿一脚踢散灰堆，却从飞扬的纸灰中看见几个完整的数字：道光十三年，某笔账目高达白银八十万两。这个数字让他想起女儿全贵妃去年省亲时说的话："阿玛可知，英国人为鸦片开价多少？"

当夜，舒明阿的书房灯火通明。他面前摊开着恢复河运的文书，却用镇纸压着张海图——那是葡萄牙商人提供的澳门至天津航线。烛光下，两种截然不同的运输路线像搏斗的蛟龙，在宣纸上一决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