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发报机的重量

冰冷的搪瓷药片静静躺在掌心，像几颗微缩的墓碑。消炎药。白色，无味，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无机质的冷光。林默的视线凝固在这几颗小小的白色物体上，指腹能感受到它们边缘的微凉和光滑。喉咙里残留着刚才呛咳后的干涩和血腥气，肺部每一次扩张都带着细微的刺痛。

吉田像一尊冰冷的石像，矗立在门口。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穿透房间内稀薄的空气，牢牢钉在林默身上，尤其是他那按在胸前的左手。那里面，藏着油布包裹的发报机，也藏着随时可能引爆的死亡。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擂动一面沉重的鼓，提醒着林默那油布包紧贴皮肤的冰凉触感，以及吉田目光里毫不掩饰的审视。

时间如同被冻住的铅块，沉重而缓慢。林默的神经绷紧到极致，仿佛能听到纤维断裂的细微声响。他需要时间，需要空间，需要吉田的视线离开哪怕只有几秒钟！

“咳……咳咳……”林默猛地爆发出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呛咳！他蜷缩起身体，左手依旧死死按着胸口（油布包的位置），右手则痛苦地捂住嘴巴，肩膀剧烈地耸动。咳嗽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凄惨，带着一种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狠劲。

吉田的眉头瞬间拧紧，眼神里的审视瞬间被一丝被打扰的烦躁取代。但他没有动，只是冷冷地看着。

林默咳得面色发紫，眼角都逼出了生理性的泪水。他挣扎着伸出那只捂着嘴的右手（包裹着厚厚绷带，显得笨拙而无力），颤巍巍地指向床头柜上那杯还冒着微弱热气的白开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水……咳咳……药……水……”（日语）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痛苦和急迫。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虚弱，投向吉田。

吉田的视线在林默惨白的脸、剧烈起伏的胸膛和那杯水上扫过。烦躁和不耐在眼中交织。他显然不想靠近这个麻烦的“大尉”，但对方看起来确实痛苦不堪，而且……佐藤监视官的命令是“守着”，没说要让他死在自己眼皮底下。

“麻烦。”吉田低声咒骂了一句（日语），终于极其不情愿地向前跨了一步。他走到床头柜边，动作粗鲁地一把抓起那个搪瓷水杯。杯子里的水因为他的动作剧烈地晃荡了一下，溅出几滴滚烫的水珠落在他的手背上。吉田眉头皱得更紧，毫不在意地甩了甩手。

他端着水杯，并没有立刻递给林默，而是站在一步之外，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蜷缩着、咳得死去活来的林默，眼神依旧冰冷：“药。”（日语） 他在命令林默先吃药。

机会！吉田靠近了！而且注意力被水和药短暂地吸引了！

林默的左手，那只按在胸口的手，如同潜伏的毒蛇，在身体蜷缩和剧烈咳嗽的完美掩护下，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和最小的动作幅度，闪电般探入湿透的上衣内衬口袋！指尖精准地触碰到了那个冰凉的油布包！

他的动作快到极致！几乎就在左手探入的瞬间，右手也同步动作！那只包裹着绷带、看起来笨拙无力的右手，猛地伸向吉田手中的水杯！动作带着一种因剧痛和急切而产生的失控感，手指甚至“不小心”碰到了滚烫的杯壁！

“嘶……”林默发出一声吃痛的抽气声，右手像是被烫到般猛地缩回！这个动作极其自然，完全符合一个虚弱伤者的反应！而就在这缩手的瞬间，他的左手己经从口袋里抽回，借着身体蜷缩的姿势，极其隐蔽地将那个小小的油布包，滑进了身下床垫与床板之间那道狭窄的缝隙里！位置正好在他腰部靠下的位置！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但他成功了！发报机暂时转移了！从胸前最显眼的位置，藏到了身下这个相对隐蔽的角落！

“废物！”吉田看到林默被烫到的狼狈样子，眼中的烦躁更盛，鄙夷地骂了一句（日语）。他将水杯重重地顿在床头柜上，发出“哐”的一声响！水花再次溅出。

“吃药！”吉田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同时身体微微后撤，重新拉开了距离。显然，林默刚才那“笨手笨脚”差点打翻水杯的动作，让他更加厌恶靠近。

林默喘息着，脸上带着痛苦和被烫到的委屈，颤抖着右手（这次是真的在抖），艰难地拿起床头柜上的那几颗白色药片。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吉田，对方果然己经重新退回了门口的位置，抱着手臂，眼神虽然依旧冰冷警惕，但焦点似乎不再死死锁定他的胸口，而是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看废物般的漠然。

很好！距离和注意力的双重转移！

林默将药片胡乱地塞进嘴里，然后端起那杯水，仰头猛灌了几口。冰冷的开水混合着药片的微苦滑入喉咙，暂时压下了咳嗽的欲望，也带来一丝虚假的慰藉。他放下杯子，发出一声如释重负般的沉重叹息，身体软软地靠在床头，闭上眼睛，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才那番挣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林默粗重的喘息声，和吉田那如同背景噪音般规律的、轻微的踱步声。

林默闭着眼，但所有的感官都高度集中在身下。床垫不算厚，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小小的、硬质的油布包，正隔着薄薄的床单和衣物，硌在他的腰侧。冰冷的触感如同毒蛇的信子，提醒着它的存在和致命的危险。

联络工具……近在咫尺！但他需要时间！需要绝对的安静！需要吉田彻底放松警惕！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林默强迫自己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伪装成伤痛和疲惫后的沉睡。但他的大脑却在疯狂运转。如何制造下一个机会？如何让吉田暂时离开？或者……如何让他认为这里绝对安全？

他的右手，那只包裹着厚厚绷带的右手，极其缓慢、极其轻微地，在身侧的床单上移动。指尖隔着粗糙的绷带，在床单上极其缓慢地、反复地勾勒着一个简单的图形——一个圆，中间加一个点。这是他在前世金融圈常用的、代表“等待时机”的暗号。此刻，他画给自己看，提醒自己必须忍耐，等待那个稍纵即逝的“窗口期”。

窗外的天色似乎更暗了，厚重的窗帘隔绝了时间的流逝感。吉田的踱步声依旧规律，但林默敏锐地捕捉到，那脚步声中的警惕似乎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房间内的“平静”而略微松弛了一些。长时间的、毫无异常的监视，即使是吉田这样的机器，也会产生一丝倦怠。

就在这时，门外走廊远处，隐约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低沉的、用日语下达命令的呼喝声！声音由远及近，似乎正朝着这个方向而来！

吉田的踱步声戛然而止！他猛地转身，面向房门，全身肌肉瞬间绷紧，手己经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眼神锐利如鹰，警惕地捕捉着门外的动静！

机会！真正的机会来了！外部干扰！

林默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但他依旧闭着眼，维持着“沉睡”的姿态，只有眼皮下的眼珠在飞速转动！他的左手，那只藏在被子下的左手，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无声无息地、极其缓慢地，向着身下床垫缝隙里那个油布包的位置移动！指尖己经触碰到了油布粗糙的边缘！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带着急促和不容置疑：“吉田！佐藤监视官紧急命令！所有行动队员立刻到楼下三号简报室集合！有重大行动！”（日语）

“现在？这里……”吉田的声音带着一丝迟疑，目光下意识地扫向床上“沉睡”的林默。

“立刻！这是最高优先级命令！”门外的声音更加严厉，“山本大尉这里有外围守卫！监视官让你立刻下去！”

最高优先级命令！佐藤美智子的首接指令！

吉田的眉头死死拧在一起，脸上闪过一丝挣扎。守卫林默是他的首接任务，但佐藤美智子的最高命令他无法违抗！他再次看了一眼床上依旧“沉睡”、毫无动静的林默。长时间的平静和刚才的虚弱表现，似乎让他对这个“废物大尉”的威胁性评估降到了最低点。

“看好门！任何人不得靠近！”吉田对着门外低吼了一声，显然是命令外面的守卫。然后，他不再犹豫，猛地拉开房门，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沉重的脚步声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

“哐当！”房门被外面的守卫重新关上，落锁。

房间里，只剩下林默一人！

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他自己狂野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林默猛地睁开眼！眼中再无半分虚弱和疲惫，只剩下孤狼般的狠戾和破釜沉舟的决绝！时机！千载难逢！

他如同弹簧般从床上弹起！动作迅猛得完全不像一个重伤之人！剧痛被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下！他的左手闪电般探入床垫缝隙，一把将那个冰冷的油布包抓了出来！

油布包！发报机！

林默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指尖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微微颤抖。他迅速剥开那层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油布。里面是一个比火柴盒略大的、通体乌黑、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微型发报机！结构极其紧凑精密，带着几个微小的旋钮和一个折叠的金属天线。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种冰冷的、属于致命工具的质感。

周雨彤！她真的把联络工具送到了他手里！就在佐藤美智子的眼皮底下！

林默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飞速扫视这个简陋的牢笼。单人床，桌子，椅子，铁皮柜……窗户被厚重的窗帘死死挡住。门外有守卫！他需要绝对隐蔽的位置！需要时间！需要电源或者……电池？他快速检查发报机底部，果然有一个小小的电池仓，里面装着一节微型电池！电量未知！

桌子？不行！太暴露！床底？空间狭小，灰尘多，但或许……可以！

他不再犹豫！如同狸猫般滑下床，动作轻盈迅捷，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他匍匐在地，身体紧贴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迅速钻进了那张单人铁架床的床底！

床底的空间极其狭窄，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味和霉味。冰冷的金属床架硌着他的肩膀和肋骨。他顾不上这些，迅速将发报机放在身前的地面上。手指因为紧张和激动而有些僵硬，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开机！他摸索着找到侧面的微型开关，轻轻拨动！

“嗡……”一声极其细微、几乎细不可闻的电流启动声响起！发报机侧面一个微小的绿色指示灯，如同暗夜中的萤火虫，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随即稳定地亮起！

有电！

林默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压抑住狂喜，手指飞快而稳定地拨动发报机上的频率旋钮。没有时间仔细调校，他只能凭借周雨彤毛巾接触时传递的那个极其短暂的感觉，以及前世对无线电的模糊记忆，尝试寻找那个预设的联络频率！

旋钮转动，发出极其细微的“咔哒”声，在死寂的床底如同惊雷！林默的耳朵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捕捉着发报机内部任何一丝反馈的声音。

找到了！当旋钮转动到一个特定位置时，耳机里（发报机自带微型耳塞）传来一阵极其微弱但稳定的、代表频率锁定的“沙沙”底噪！

联络频率接通！

时间紧迫！吉田随时可能回来！门外的守卫也可能起疑！

林默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灰尘味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他的右手食指，那只包裹着厚厚绷带的食指，此刻却如同最精密的机械手指，稳定而迅疾地按在了发报机的金属电键上！

摩尔斯电码！如同刻入灵魂的本能，在他指尖流淌！

“哒——哒哒——哒——”（· — · — ·） 代表“紧急联络”的特定识别码！这是他与上级约定的、只有最危急时刻才会使用的最高优先级信号！用于验证身份并请求立即回应！

信号发出！林默屏住呼吸，全身的神经都集中在那个微小的耳塞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震碎耳膜！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

一秒……两秒……三秒……

死寂！只有耳机里那单调的“沙沙”底噪！如同无尽的黑暗深渊！

没有回应！

林默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联络点出事了？还是频率不对？还是……周雨彤暴露了？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就在绝望即将吞噬他的瞬间——

“哒——哒——哒——哒——”（— — — —） 一个极其微弱、但清晰稳定的信号，如同天籁般，瞬间刺破了耳机里单调的底噪！传入了林默的耳中！

回应！是回应！而且是代表“身份确认，请发报”的特定应答码！

林默的心脏如同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巨大的狂喜和紧张让他指尖都微微颤抖！时间就是生命！他不再犹豫，食指如同拥有了独立的生命，在冰冷的金属电键上疾速跳动！一串串短促而清晰的点划信号，如同无形的电波，穿透床底的黑暗，射向未知的远方！

“哒哒哒——哒——哒哒——”（··· — ··） S

“哒——哒哒——”（— ··） U

“哒——哒——哒——”（— — —） O

他在拼写地点！特高课经济课大楼内部！位置——佐藤美智子办公室隔壁休息室！

“哒哒——哒——哒——”（·· — —） G

“哒——哒——哒哒——”（— · ··） O

“哒——哒——哒哒——哒——”（— · ·· —） L

“哒——哒哒——哒——”（— ·· —） D

黄金！目标——那批被劫的满洲国黄金储备！情报价值——最高优先级！

“哒哒——哒哒——哒——哒哒——”（·· ·· — ··） H

“哒——哒哒——”（— ··） E

“哒——哒——哒——哒——”（— — — —） L

“哒——哒——哒——”（— — —） P

请求——紧急支援！渗透协助！或……破坏指令！

林默的指尖如同在燃烧！将所有的情报、处境和请求，压缩成最精炼、最致命的电码，疯狂地发送出去！每一个点划都凝聚着死亡的威胁和求生的渴望！额角的汗水如同小溪般流下，模糊了视线，但他不敢擦拭，不敢有丝毫停顿！

情报在电波中疾驰！时间在分秒流逝！门外的走廊一片死寂，吉田尚未归来，但林默知道，那只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突然！

“嗒、嗒、嗒……”

一阵极其轻微、却如同重锤敲击在林默心脏上的高跟鞋脚步声，由远及近，清晰地穿透了厚重的房门，传入床底这狭小、紧张到极点的空间！

佐藤美智子！

她回来了？！怎么会这么快？！吉田呢？！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林默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指尖的动作戛然而止！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开门。”佐藤美智子那清冷、毫无波澜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如同冰锥刺破空气！（日语）

“嗨依！”门外守卫的声音带着恭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发出清晰而致命的“咔哒”声！

门，被缓缓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