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浮世半日闲

夜幕低垂，慕容君与张管事身着灰暗长衫，隐匿于阴暗角落，开始接触各区域的乞丐头目。这些头目，破衣褴褛却眼神狡黠，身形佝偻却洞察秋毫。他们混迹市井多年，练就了一双能洞察人心的慧眼，一张能打探隐秘的巧嘴，一张张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在底层社会悄然铺开。

慕容君轻声细语，带着满满的诚意，诉说着合作的愿景：“诸位爷，生活艰难，咱都懂。可您们耳聪目明，消息灵通，要是能给我捎些有用的风声，保准让您们衣食无忧，还有银钱落袋。” 食物，对于这些在饥饿边缘挣扎的人来说，是无法抗拒的诱惑；报酬，更是能让他们在底层世界活得更有尊严的希望。

乞丐头目们对视一眼，眼眸中闪过精明的算计，旋即又露出几分惊喜。平日里，他们靠别人的残羹冷炙过活，低声下气换来的不过是勉强糊口。如今，慕容君抛来的橄榄枝，无疑是暗夜中的一线曙光。他们思忖片刻，便点头应允， 渴望抓住这个能够改变他们生活的全新机会。

京城依旧繁华喧嚣。人们追逐着漱玉轩的仙馔，在清欢阁听着热闹的故事，在云裳记挑选着心仪的衣裳。无人知晓，在这看似平常的商业图景之下，一张由美食、甜水、锦绣与沉寂药圃共同编织的无形之网，正悄然铺开。慕容君的身影，也在这多重身份的掩护下，变得更加模糊而难以捉摸。他如同一滴水，融入了这片由他自己创造的、喧嚣而复杂的“林海”之中。

这一日，日头高悬于漱玉轩的飞檐之外，雕栏画栋的喧嚣被隔于数街之外，连御药房那永不停歇的问诊声也消散无形。慕容君从繁杂事务中抽身，披上那袭被她故意洗得褪色的青布长衫。她眉目间敛尽平日的凛冽锋芒，只余一抹闲散，仿若寻常市井人家的子弟，悄然融入这熙攘的街巷。

清欢阁三字匾额下，人声鼎沸如沸水，甜香如浪翻涌。说书先生的惊堂木刚一落，激昂之声便穿透喧嚣："且看刘关张桃园焚香，不求同生但求共死的肝胆相照！"满堂茶客随之沸腾，脚夫的草鞋踩得地面作响，小贩的竹篮颠得铜钱叮当。

慕容君蜷缩在角落的八仙桌旁，面前那碗杏仁茶酪仿若静止的琥珀，乳白色的浆液上漂浮着几粒焦香的杏仁碎，像是凝固的星子。她轻抿一口，醇厚的杏仁香混着牛乳的甘甜，顺着喉间流淌至心底，暖意蔓延至西肢百骸。指尖轻巧地捻起葵花籽，"咔嚓"一声清脆，焦香的种子破壳而出，落入唇齿间，那股市井烟火气竟与宫闱沉香截然不同，叫人贪恋。

正听得关羽温酒斩华雄的惊心动魄处，一片阴影忽而笼罩了小桌。慕容君微抬眼眸，映入眼帘的便是那月白色的身影。来者约莫二十出头，身量颀长，面容俊雅如琢玉，剑眉斜飞入鬓，星目流光溢彩，唇边笑意温润如和煦春风。清越的声音宛如山间清泉，涤荡着周遭的嘈杂："兄台，在下冒昧。这清欢阁人满为患，不知能否拼桌共赏这出好戏？"

慕容君眉梢微动，目光如冷电扫过对方。那人衣衫虽非锦缎，却裁剪得体，针脚细密，绝非粗鄙之物；举手投足间尽显温文尔雅，无丝毫粗鲁之气；眼眸澄澈得仿若秋水，不夹杂半分阴鸷之色。更为关键的是，他身上竟没有半分令慕容君如临大敌的探究意味，仅余纯粹的听书热忱。

她不动声色地颌首，将盛着瓜子的粗陶碟往身畔挪了挪，露出半张桌面："无妨，兄台请坐。这桃园结义正演到酣畅淋漓处，莫要辜负了好时光。"

俊俏男子笑容愈发灿烂，拱手作揖，撩袍落座，轻声唤来小二添了碗杏仁茶酪，便也专注地望向说书台。

刘关张桃园焚香叩拜的场景在说书先生口中愈发激昂，"上报国家，下安黎庶"的誓言仿若穿透时空，震得众人血脉偾张。慕容君修身于权力漩涡，周身蒙着层又一层的面具。她周遭之人，或攀附权贵，或觊觎利益，真心者寥寥。这桃园结义的热血情谊，于她而言，似是遥不可及的幻梦，可笑又可悲。

她不由自主地轻叹，那声叹息轻得近乎虚无："桃园结义，千古传颂。只是这世间，生死相随的挚友，怕是比珍宝还要稀缺。"

话音未落，对面的男子己转过头来，眼眸深处满是契合与共情的光亮："兄台所言极是。古时英雄重情重义，结为金兰之好。而今人与人之间的交情，多为利益纠葛，情谊薄如蝉翼。想要寻得一位志同道合、可倾诉肺腑的知己，实在是难于登天。"

慕容君心中一震，抬眸凝视。那男子眼神赤诚，没有半点虚伪做作，分明是被书中情谊触动了心弦，才生出这般感慨。

两人目光交汇，刹那间，仿佛在这喧嚣尘世中辟出一方静谧天地。慕容君搁下瓜子，那男子也停了搅茶的动作。

"兄台亦钟情于三国故事？"慕容君主动开口，语气里带着探究。

"偏爱！"男子眉目间神采奕奕，"英雄豪杰的肝胆相照，气吞山河的壮举，实在令人神往！兄台方才那一叹，分明是性情中人。"

话题就此如破闸洪流般涌出。从桃园结义的忠肝义胆，到关羽过五关斩六将的勇武决绝，再到卧龙先生鞠躬尽瘁的睿智与悲怆……两人你来我往，见解新奇又独到。慕容君惊觉，眼前这位俊朗书生，不仅饱读诗书，更有对世事的犀利洞察，谈吐间既有文人的儒雅，又不失世俗的通透，更有着光明磊落的性情。

慕容君伪装多日，此刻竟不自觉地卸下心防，言辞间流露出真挚情感。二人时而为英雄壮举鼓掌赞叹，时而为命运弄人扼腕叹息，在这充满杏仁甜香与市井嘈杂的清欢阁里，竟生出高山流水逢知音的畅快淋漓。

待说书先生拍下惊堂木，宣布"且听下回分解"时，周遭听众早己散去大半，碗碟磕碰声与闲聊声此起彼伏。慕容君与那俊俏书生却谈兴正酣，浑然不觉。

"哎呀，与兄台畅谈，竟忘了时辰，当真痛快！"书生率先起身，脸上挂着意犹未尽的笑容，拱手道，"在下肖辰，于城南'墨痕斋'做些抄录校对的营生。今次得遇兄台，实乃三生有幸！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慕容君心念电转，一个化名脱口而出："在下莫语。"他刻意隐去了与清欢阁和漱玉轩的关联。

"莫兄！"肖辰笑容满面，"听君谈吐，学识渊博。不知……不知下次说书时，莫兄可愿再来？若得闲，能否再与莫兄同座，共赏水浒豪情、红楼绮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