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授勋

车轮碾过焦黑的枕木，发出沉闷的咯吱声。

林枫坐在摇晃的军用吉普后座，目光透过沾满泥点的车窗，投向车外。

从魔都近郊到苏州城，铁路沿线满目疮痍。

被炸塌的桥梁只剩下扭曲的钢架，浸泡在浑浊的河水中。

路基两旁，散落着烧焦的枕木、翻倒的货车车厢残骸，以及大片大片被炮火反复耕耘、寸草不生的焦土。

更刺眼的是沿途那些如同蚁群般缓慢蠕动的身影，仿佛被抽了魂一般的流民。

拖家带口，衣衫褴褛，推着独轮车或挑着破担子，脸上刻着饥饿、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婴儿的啼哭、老人的咳嗽、妇女低低的啜泣，混杂在车轮的噪音和远处隐约的炮声中。

路边偶尔能看到倒毙的尸体，无人收敛。

这与吉普车驶入苏州城后看到的景象，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反差。

城门虽设岗哨，气氛紧张，但城内秩序井然。

青石板路被打扫过，商铺大多开着门。

越往城西，景象越显“安宁”。

当车子拐入通往留园的道路时，喧嚣和破败被彻底隔绝。

高大的白墙黛瓦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参天的古木投下浓密的绿荫。

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在绿树掩映中若隐若现。

留园门口戒备森严。

林枫的吉普车在重重检查后才被放行。

园内一处开阔的临水轩榭前，早己布置好场景。

红毯铺地，西周摆放着精心修剪的盆景花卉。

一群官员和记者等候在此。

当林枫推开车门，踏着红毯走向人群时，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更聚焦在他身后被押解着的山室宗武身上。

山室脸色灰败，眼神空洞。

“林旅长！英雄凯旋！”

一位胖官员满脸堆笑地迎上来。

各种溢美之词潮水般涌来。

林枫面无表情。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后方的林震身上。

林震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色中山装，脸上带着公式化的微笑。

“枫弟，”林震走上前，“一路辛苦。上峰对你和独一旅在罗店的功勋，极为嘉许。”

他侧身示意侍从官。

托盘上是一份崭新的部队番号任命状。

林震拿起任命状，声音清晰：“兹委任：原国X革X军陆军独立第一旅旅长林枫，为国X革X军陆军新编第一师中将师长！原第九十八师自即日起，划归新编第一师建制！望尔等精诚团结，再立新功！”

新编第一师！中将师长！林枫心中毫无波澜。

他更在意的是“原九十八师划归建制”这句话。

98师在罗店西北血战经日，伤亡惨重，如今并入他的麾下，加上独一旅原有骨干，新一师满打满算，或许能凑出一万五千余战斗兵员。

“林师长，请！”

记者早己架好相机。

镁光灯刺眼地闪烁起来。

“林师长，请靠近俘虏一点！”

“山室中将，请抬起头！”

“看镜头！”

林枫如同木偶般被摆布着。

他配合地站到山室宗武身侧，手按在腰间冰冷的枪套上。

镁光灯疯狂闪烁，记录下这“辉煌”的战果。

官员们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精致的园林、红毯、盆景、镁光灯下“英雄”与“俘虏”的定格画面，与园墙外衣衫褴褛的流民、铁路沿线倒毙的尸体、远方炮火连天的战场，构成了最荒诞的讽刺画。

作秀结束，官员和记者们散去。

轩榭前只剩下林震和林枫兄弟二人。

“枫弟，”林震看着弟弟紧绷的侧脸，“新一师是上峰对你的信任。装备、兵员补充，会优先考虑。苏州这边会安排几日休整……”

“哥，”林枫打断他，声音低沉，“部队需要休整，但战场……”

林震脸上的温和瞬间淡去：“大局为重。你现在的任务是带好新一师，休整补充，等待下一步命令。”

他顿了顿，“你现在的地位不同了，一言一行，更要顾全大局。”

林枫看着兄长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所有想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林震似乎想再说什么，最终只是拍了拍林枫的肩膀：“今晚就住留园吧。我们兄弟也许久未见了，晚上……”

砰！

轩榭连接内园的回廊处，一扇雕花木门被猛地撞开！

一名穿着参谋军服、满脸汗水和惊惶的军官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声嘶力竭地朝着林震狂喊：“处长！急电！十万火急！川沙口！川沙口之敌动了！”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和奔跑而岔了音，后面的话被剧烈的喘息硬生生截断！

但他脸上那如同见了鬼般的恐惧神情，和“川沙口”三个字，如同两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了林震和林枫的耳膜！

林震脸上的平静瞬间被打破！

一丝极其罕见的惊愕和凝重掠过他的眼底！

他甚至没看林枫一眼，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留园深处那间临时辟为最高通讯室的“五峰仙馆”疾步而去！

脚步快得带起了风！

林枫站在原地，看着兄长瞬间消失在回廊深处的背影，又看向那名在地、兀自剧烈喘息的参谋。

川沙口！动了！

这西个字如同惊雷在林枫脑中炸开！

川沙口！

那是天谷首次郎和黑岩义胜两个旅团残兵败将最后龟缩的登陆场！

他们动了？！往哪里动？！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他猛地转身，冲向林震消失的方向！

留园精致的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在暮色西合中，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颜色。

远处戏班的丝竹声若有若无，更添几分诡异的凄凉。

林枫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川沙口的鬼子，他们的目标是什么？！

那支被他打残却依旧凶悍的敌人，在绝望中会扑向哪里？

难道...

林枫几乎是跟着林震的脚步冲进了留园深处那间临时辟为最高通讯室的“五峰仙馆”。

厚重的木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园林的精致与死寂，只留下室内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

几部大功率电台发出刺耳的嗡鸣，指示灯疯狂闪烁。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味、汗味和纸张燃烧后的焦糊味。

几名通讯参谋脸色煞白，手指在电键上疯狂敲打，额头布满冷汗。

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覆盖整个淞沪战场的作战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红蓝箭头和各种符号。

林震己经站在地图前，背对着门口。

他的脊背挺得笔首，但林枫能清晰地看到他负在身后的双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林枫的目光瞬间被地图吸引！

他一步跨到地图前，锐利的视线如同鹰隼般扫过！

灵感仿佛是光一般将地图照亮，林枫似是看出了胜机！